第一学年的上半学期,按照教学计划,也为了丰富他们这些初中招上来的学生知识量,他们开的课叫基础课,其实就是一些高中的课程。这对于读了两个月高中的杨梦文来说,学起来很轻松。但尽管这样,他仍然学得很刻苦。虽然这并不是真正的专业课程,但他认为,既然学校这样安排就一定有这样安排的道理,或许后面要学的专业课程用得到这些知识吧。
为了不耽误学习,本来,班主任已经安排了杨梦文担任班长,因为在这个班里,当初入学时的成绩他是考了第一的。但他觉得那样会影响学习,他就找了班主任老师,硬是把这个班长给辞了。最后,老师没办法,同意了他的请求,但还是安排他担任了班团支部书记一职。
杨梦文以为,这个团支部书记不过就是组织团员参加学校里的一些活动罢了。但他没想到的是,按照学校的规定,每周三下午都要组织政治学习,而这种政治学习是需要团支部书记领着全班同学学习政治文件或者读报纸的,那可是要站到讲台上啊!杨梦文想想都觉得紧张。在此之前,不管是初中,还是那短暂的高中,他除了学习外很少和同学们交流,尤其是女生,可是连说句话都会脸红的呀。站到讲台上面对下面这么多同学讲话?天哪,那得多窘迫?多紧张?
可是,终究是要面对的。第一次政治学习,杨梦文就在全班同学面前出了糗。脸红、冒汗、说不出话来、结巴……他不敢抬头看同学们的眼睛,并且几次想要逃走,可是,腿却一动都不能动。不服输的他下定决心,要调整好心态,下次一定克服这些心理上的障碍,要做就做一名合格的团支部书记。为了克服在人前讲话的紧张心理,他没事时就偷偷地跑到小树林,对着树说话,或者没人时在宿舍的水房里对着镜子练口型、调整表情,几次被其他班的同学碰上都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他也觉得很好笑,什么毛病?精神不好?
第二次政治学习,他脸不红了;第三次,不冒汗了;第四次,不结巴了……到后来,他甚至能站在讲台上给同学们讲笑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尽管当团支部书记使他多了一份工作和责任,也占用了他一些时间,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学习。各科的每次考试,他都是名列前茅,而且从来都不会像有些同学那样打小抄。然而,有一次他却觉得自己被老师误会了,误会自己打了小抄。那是期末的时候,语文基础课结业考试,在考作文的时候,他刚写好那篇饱含深情的作文,却被监考的语文老师给单独收了上去。一时间,他不明所以,想着上节考试老师收打小抄同学卷子的情景,他觉得受到了莫大的冤枉。但去辩解吗?没用。反正自己心底无私,自己真情实感写出来的东西上哪抄去?
几天后,还被这件事困扰着的杨梦文去上晚自习,却发现教学楼一楼平时张贴通知的公告栏前围满了人,他想,或许又是学校通知什么事吧,就上前挤进去也跟着看。可一看不要紧,他顿时脸上露出了笑容。原来,那竟是一张喜报,是农校参加全省大中专院校作文竞赛的获奖名单,而第一行写有特等奖字样的后面,赫然竟是他的名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自己也没参加这个竞赛呀!
晚自习时,除了班主任,语文老师竟也来到了班上。语文老师在班上说,本来,觉得他们这个班是初中招上来的,就没打算让这个班的同学参加全省组织的作文竞赛,但考试时却发现杨梦文的作文写得非常好,她就试着把作文按照参赛的要求投了出去,却没想到竟然获得了全省的特等奖。
真的没想到,也真的是可喜可贺呀!这句话是语文老师说的。而杨梦文却红着脸小声自语:我以为是怀疑我抄袭呢!这句话,引来老师和同学们一阵大笑。在人们的笑声里,杨梦文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光荣。
人怕出名猪怕壮。杨梦文获奖的消息仅一个晚自习就传遍了校园的每个角落,人们都知道新生班里有个平时腼腆、严肃、不爱说话、戴副眼镜的小子叫杨梦文。走路时,旁边不时有别班的同学指指点点,而表情却是羡慕;自习课时也经常有其他班的女同学有事没事在教室门口走来走去;去食堂打饭也总会有同学让他插队,他站在队伍里就觉得自己才是这些同学要吃的食物一样,那些目光就像是一双双筷子。令他更加奇怪的是,就连打饭窗口的阿姨或大姐看到是他都会把勺子狠狠地插进菜盆里,然后舀出满满的一勺子菜放进他的餐具里,尽管,他买的都是最便宜的两角钱一勺的白菜炒木耳或者土豆片,米饭呢,他买的是二两,而饭盒里却经常比四两还要多。有时,他去食堂晚了,打饭大姐还会把剩下的肉菜统统归集到一起以土豆片的价格舀给他,尽管,他明明看见,旁边还有半盆土豆片。那段日子,他吃得好饱啊!也吃得很香,这一学期以来,他可是从来没买过肉菜呀!可是,时间一久,杨梦文觉得这样总会有占便宜之嫌,后来,他干脆就拜托同学去打饭,还是两角钱一勺的白菜木耳或土豆片。虽然这样有时会吃不饱,但他觉得自己吃得很安心。穷家的孩子要活得有志气,不能让占便宜填饱肚子。
放寒假了,同学们都开始陆续离校回家。在检查完班级和各个寝室的门窗和电源后,他最后一个准备回家。临行那天早上,他从床下的箱子里找出母亲给做的棉裤,看着自己一次都没有穿过的崭新的棉裤,他脱下穿了一冬天的大姐给织的那条毛裤,把棉裤穿在了身上。一瞬间,他觉得周身热血沸腾,好暖和呀!之所以这一冬天他都不穿这条棉裤,倒不是因为怕显得臃肿,而是怕弄脏了。而这次穿上,却是怕母亲知道自己一冬天都没穿她会担心,更会心疼的。
穿着新棉裤的杨梦文登上了回家的火车,望着车窗外的白雪皑皑,他脑海里浮现出自家的样子:那岌岌可危的土坏草房上一定积满了厚厚的积雪,不知晴天屋里会不会渗水;那玉米秸杆扎成的篱笆墙一定整整齐齐,不知能否为院里的鸡鸭遮挡风寒;门前那口老井也一定结了冰,不知哥哥们是否经常除冰,雪天别滑倒跌跤……还有,家里的土炕好不好烧,母亲做饭时会不会被烟呛到;去外面喂猪时,母亲知不知道要戴手套,数九寒天可千万别冻了手脚。
正所谓归心似箭,杨梦文恨不得能马上飞回到家里。火车到了省城,他匆匆忙忙地赶往公共汽车站,好不容易到了县城,他又急急忙忙地坐上了最后一班回家的车。五十华里的路程,他却感到这距离好长,时间好久。到了通往场部的那个道口,他下了车,却一眼看见五哥杨代文在寒风中倚在自行车旁跺着脚。
“五哥你怎么在这儿!”他喊了一句,声音却哽咽了,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小时候五哥经常挨打的事,还有经常数落自己时的情景。
杨代文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挂在车把上,说是母亲让来接的,他已经连着来好几天了,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回来。
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时,五哥一边蹬着车子一边说:“你要是再晚一会儿呀我就回去了,臭小子也不来封信告诉哪天回来!”
看着穿件蓝布补丁的绿军大衣,光头没戴棉帽的五哥,杨梦文心在滴血。他默默地解下自己脖子上那条大姐给织的毛围脖,打算给五哥戴上。可五哥一挥手:“别动!路很滑的!我不怕冻,可别冻坏了你,到时候挨骂的又是我!”
杨梦文只好做罢,坐在后座上问这问那,五哥一一答着:今年的收成还可以,除去上交国家的公粮,还结余不少;房子新苫的草,墙也新抹了泥,今年冬天很暖和;母亲知道你回来,特意提前包的粘豆包,都冻好了,可就是不让吃,说是等你回来再吃;猪也养肥了,卖给别人家做年猪了,母亲却没买那家的肉,在乡里集上称了二斤肉,冻在下屋里,过年能吃上肉馅饺子了。
杨梦文眼睛一热,紧着眨了眨才没让眼泪掉下来。他知道,母亲是不忍心吃自己辛苦养大的猪肉啊,所以才去集上买肉。
“母亲呢?身体怎么样?”他急切地问了一句。
“就是有些咳嗽,昨天大哥刚从街里给买了甘草片。”五哥说着,车把晃了晃。他又丝哈嘀咕一句,“好冷的天儿呀!”
听说母亲咳嗽,杨梦文心里一紧。他知道,母亲从年轻时就有心脏病、肺结核,到了冬天能不咳嗽吗?平时还干那么重的农活。他摸了摸挎包,那里面有自己在车站给母亲买的一盒桃酥和几个苹果。
已经能看到自家的草房子了,杨梦文觉得心里突突直跳。望着自房顶烟囱里冒出的炊烟,还有从房门处挤出来的浓浓的白雾,他知道,母亲一定是在厨房里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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