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青烟自炉中徐徐升起,在空气中荡开一道妖娆的弧度,香气随着弧线渐渐蔓延充盈了整座屋子,嗅之令人心旷神怡。  “萱儿,”萧夫人端茶坐在桌前,听到脚步声,她并没有抬起头:“我来找你……是因为一件事情。”  白萱撩起衣摆坐下:“我知道。”  萧夫人让白萱以探亲的名义掩人耳目,将萧澜与萧清带走,有一个隐藏的前提就是白萱不能去衙门跟萧泽和离,否则婚都离了,还能带着小姑和小叔去探哪门子的亲戚?    “我并没有拖延的意思,”萧夫人叹了口气,将茶杯放下,认真地看着白萱:“你是个好姑娘,若能与泽儿琴瑟和鸣,乃是我萧家之幸,然而有些事情终究勉强不得。”  白萱笑了笑:“大约是我跟他没缘分吧。”  “镇北侯与宁王的势力在伯仲之间,相差不大,北地一旦陷入战火中,短时间内定然无法安稳,百姓流离失所,为求生存,会有大量难民逃向安逸之地。”萧夫人缓缓道:“等各地开始接收难民,定然要重新编纂户籍,到时候……”    萧夫人话未说完,但白萱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趁着重新录入户籍的机会,抛弃过去的身份开始新生活,这确实是个好方法,对于萧清和萧澜而言,如若镇北侯最终兵败,此举可为他们掩饰来历,为萧家保留一线血脉;对于白萱而言,意义更加深远,她终于可以把自己与“白萱”的人生彻底分开了。  “我懂了,”白萱点头:“谢夫人提点,我会留心的。”  看白萱的眼神,萧夫人就知道她其实早已想到这点,但萧夫人仍要多嘴一句,为的就是打消白萱心中可能产生的误会,以确保路上千万不要横生枝节。    炉中的香燃烬时,萧夫人结束了这场谈话,但在送白萱离开之前,她从怀中取出了一方团成团的锦帕。  萧夫人将锦帕放到白萱的掌心中:“这个给你。”  白萱觉得手上一沉,便知这帕子里定然还藏着什么东西,她没有立即掀开查看,而是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萧夫人。  “这是……我们萧家的传家宝,”萧夫人犹豫片刻,说道:“先由你代为保管吧,等澜儿长大之后,再交给他。”    如果萧夫人直接将这块神秘的传家宝送给白萱,白萱肯定不要,但她现在言明是由白萱暂时代替萧澜保管,白萱倒不得不收了。  萧澜的身家性命都握在白萱手中,再多块传家宝也没什么。  “一定要好好保管,”萧夫人按住白萱的手腕,用力拍了拍:“千万不能丢了。”  “夫人请放心,”白萱郑重道:“待到二少爷加冠之时,我定将此物完完整整地还给他。”  萧夫人像是了却一桩心事般松了口气,她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回到卧房中,白萱屏退下人,从怀里取出了萧夫人交给她的传家宝。  不是白萱好奇心太重,而是在萧夫人介绍这物件时,她确实从萧夫人的眼中看出了迟疑和犹豫。  估计传家宝的说辞是萧夫人现编的,这东西一定事关重大。白萱一边想,一边将手帕翻开,露出了躺在正中央的一枚雕刻精美的凤凰佩。  “这是……”白萱微微皱眉,她拈起玉佩,放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着。    萧泽滚蛋后,萧家的生意大多是白萱打理,再加上前世十几年的积累,如今她算不上览遍珍宝,却也是见多识广,看过不少好物件。  在白萱见识过、赏玩过和拥有过的所有玉佩中,这枚凤凰佩绝对是价值最高的一件。  整块玉通微透,质地细腻,白净如羊脂,不见丝毫杂质,极为难得;再看雕工,每一笔每一刻都落在了绝妙的位置上,浑然天成,栩栩如生,乍一眼望过去,仿佛上面的凤凰正挣脱禁锢,展翅高飞。    这绝不是普通人家能拥有的玉佩,至于萧家……如果是萧夫人在与凤京萧家分家前所得,到也说得过去。  思索一会儿,白萱没能揣摩出萧夫人让她保管这块玉的深意,只得将它暂且贴身收起,千万不能丢了。    *    阳明城的衙门后院里驶进了一辆低调的马车。  车主轻装简行,身边只跟了四个护卫和一个仆人,然而县令却不敢怠慢丝毫,他早已领着县丞在门外等候多时,一看到马车,便立即将这一行人恭恭敬敬地迎入府中好生安置。  “大人不必多费心思了,”马车中传来了尖细的声音,听着与寻常人略有区别:“咱家有皇命在身,不便过多耽搁,用完午饭就该上路了。”  趁着车里的人没出来,县令偷偷抬起袖子擦掉额角沁出的汗水,然后他轻轻嗓子,拱手道:“下官明白,酒菜已备好,就等李公公您了。”    安静片刻后,车门被推开,一个油头粉面的人踩着主动跪在车边的护卫的脊背走了下来,他轻轻一抖袖子,露出两根葱白的手指,似笑非笑地往县令头上点去:“你倒是机灵。”  县令身形一晃,好歹定在原地没有挪动,他虽低垂着头,但眼珠子却在偷偷往上翻,余光紧盯着那两根直往自己门面上戳的手指,全身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手指在距离县令的额头还有一寸远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李公公毫不在意地将手抽回,接过护卫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咱家多谢大人美意。”    借着宽大的袍袖和两人之间极近距离的遮掩,县丞抵在县令后腰上的手再度往下按了按,终于将走神的县令唤了回来。  “哦?哦!”县令伸手一拂,用“请”的姿势掩饰自己的失态:“公公您请。”  李公公也不客气,就这样背着手溜溜达达地向前走去。  县令缓缓吁出一口气,眉宇间闪过懊恼之色,他跺了跺脚,拎起官服下摆快步跟上。  县丞慢悠悠地坠在最后面,他看向县令背影的眼神意味深长。    这顿饭吃得县令非常难受,他能听出来李公公每句话都意有所指,但想破了脑袋也没明白这位天使话中的深意,只好在席间频频向县丞递眼色。  然而不知是不是巧合,县令把眼泪都眨出来了,县丞却一次都没抬过头,一直老老实实地闷声吃饭。  最后县令放弃了,他勉强露出张笑脸,嗯嗯啊啊地糊弄着应和李公公。    见县令这般糊涂,李公公很快就不开口了,直至用完餐、喝掉送来的茶水,他也没有再跟县令废话一句,而是直接起身告辞。  县令苦留不得,便提出将李公公送去城门口,却被李公公冷笑着拒绝了:“咱家这趟出门,王爷特意叮嘱要小心谨慎,万不可大张旗鼓,惹得人尽皆知,就不劳烦大人您了。”  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县令哭丧着脸目送李公公一行人远去。    李公公走后,县令从愁眉苦脸变成了咬牙切齿,他怒道:“呸,不过是个阉人罢了,逞什么能!”  县丞低头不语,似在沉思。  “玉川啊,刚才本官看你,你怎地不回应?”骂完了李公公,县令又开始朝着县丞发难:“那阉人是宁王的心腹,现在得罪了他,该如何是好?”    县丞回过神来,轻笑一声:“请恕属下直言,大人您在此处做官,与得罪宁王的心腹,又有何分别?”  “当然不同!”县令猛拍桌子:“本官……”  支支吾吾半天,县令什么话也没说出口,他闭了闭眼睛,长叹一声摇头道:“罢了,不过是胡混日子。”  眼看县令起身要走,县丞赶忙叫住他:“大人,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县令斜眼看县丞,盯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说:“讲。”    “大人可知那位李公公将要去往何处?”县丞整了整衣摆,不慌不忙道:“使命又是什么?”  县令脸色微变,他斥道:“魏玉川,你大胆!上意岂容你妄加揣测?”  县丞——也就是魏玉川——完全不为所动,他继续道:“整个幽州值得天使一顾的,也就只有北都城了。”  “那又如何?”县令沉声道。  魏玉川的视线缓缓上移,跟县令对视:“宁王此时下旨给镇北侯,究竟是何意思,大人真的猜不出来?”    良久的沉默。  魏玉川继续道:“在大人看来,镇北侯是否为束手就擒之人?”  “够了!住嘴!”  县令勃然大怒,他四处张望,确认周围只有自己与魏玉川后,拎着衣摆急行几步来到魏玉川面前,几乎将颤抖的手指戳在了他的眉心:“你可知刚才那句话若是传出去,你我二人皆不会有好下场?”  魏玉川淡然道:“下官明白。”  “那你还在处此胡言乱语!”县令猛地一甩袖子,转身来回踱步,气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你想死,本官不拦着,莫要拖本官一同下水!”  魏玉川微微一笑:“大人言重了。”  “滚,”县令越想越觉得心中憋闷,他一叠声地对魏玉川摆手:“滚滚滚!本官不想看见你!”  魏玉川从容告辞:“下官告退。”    离开衙门,魏玉川沿着大路走了几步后,趁着街上来往行人的遮掩,动作敏捷地侧身闪进了小巷子里。  小巷的尽头,在一墙枝叶浓密的爬山虎的遮掩下,藏着一只不大不小的鸽笼。  魏玉川打开笼门,从里面抓出几只通体雪白目光机敏的鸽子,将早已准备好的小小纸卷分别放入鸽子脚上的竹筒里,再把它们挨个放了出去。  “去吧,”望着鸽子远远飞去的背影,魏玉川低声道:“看你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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