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荣秀才今日不去学堂,到田间来看麦苗,才下了水沟上的土坡儿,就看见张宝珠同李二牛站在坝里面嘻嘻说笑,登时蹙了蹙眉头,片刻又平复脸色。 却说张宝珠也瞅见了荣秀才,先高声招呼荣秀才:“荣秀才,孟婶子今儿没出来么?” 荣秀才倒不像她那么随意,而是不动声色发大步子,稳当走近了才说:“孟婶子咳疾犯了,还在屋中歇息,我来看看田里,看看是不是要拔草。” 这孟婶子是荣家鼎盛之时买回来的,荣秀才的爷爷也曾经到长安做过官儿,后来惹了朝中权贵才辞官回乡,不过也积攒了些家私,家中也算是殷实,可/荣秀才的爹不成a器,将家财全部耗在了赌坊里,且为了抵债,将家中一干值钱物事变卖,老爷子被这败家活活儿气死,没过两年败家儿子也被天谴了,半夜喝醉了酒栽进水沟里一命归西,荣秀才的娘身子本就不好,成年躺在床上,可怜那才十三四岁的小秀才自己都还抡不圆活儿就得想法子照顾自己的亲娘,还好这个老仆人孟婶子还肯不离不弃地照顾他们娘俩,因而他多少是感激她的,也不当她是个奴婢,而是当个半母供养着的,自三年前荣秀才的亲娘死后,他身边就只得孟婶子这么一个亲人,就待孟婶子更为和善了。 张宝珠将荣秀才上上下下一打量,只见他头上梳了个一丝不苟的发髻,一身素蓝齐整的长衫子,脚下又登了双黑缎长靴,漂亮得“出类拔萃”,分明是去讲课的模样,哪里像是要下田的模样了! 张宝珠只抿着唇笑,李二牛没心没肺:“你这没带锄没带刀,拿手薅草啊!”说话间,伸手就要拍荣秀才的肩膀,荣秀才脚下微微一侧,轻飘飘地避开了李二牛。 李二牛干呵呵一笑:“你说你这人,那么清高做什么,知道你是秀才,你有功名,咱们碰不起。” 荣秀才只摆手笑了笑,张宝珠定然是帮着荣秀才说话,骂了李二牛一句:“喂你的牛去吧,你懂得多,又没见你考个功名!” 李二牛瞪了张宝珠一眼,张宝珠伸手将怀里揣着的红盒子拿出来晃了晃:“你信不信我给你扔沟里!” 李二牛冷“哼”一声,当着荣秀才的面充大头,酸不溜溜冒了句饱含文化的句子:“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说罢,转身就去找他那拴在坡上的大水牛去了。 荣秀才低眼深深看了张宝珠两眼,抬着脚朝田埂上来,张宝珠想起自己昨晚练的字儿,就想让他指导指导,趁着他从身边擦过,说了声:“我今儿下午找你。” 荣秀才脚下微顿,他本该不应这事儿的,可刚刚她那么热心肠,他又坏不起她的颜面来,想起家里病重的孟婶子,心道:有个女人来照顾一下也好。 荣秀才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却说荣秀才在田里走了两圈儿,一双厚底儿缎面靴被麦子上的霜露擦得湿漉漉的,正要俯下腰杆去拔草,就听见张宝珠笑呵呵说:“荣秀才,别拔草了,回去看着孟婶子吧,拔草又不急这么一天两天!” 荣秀才腰杆一僵,她倒是挺会给人台阶下,起身,跨着步子折回来走了。 张宝珠望着秀才清秀孤高的背影在金灿灿的阳光下远去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赶紧蹲下身去再刨了一扎鱼腥草放进背篓里才背着背篓颠颠儿地回去。 张宝枝收到了那盒桂花油,少不得在张宝珠面前炫耀,可惜张宝珠就压根儿不搭理张宝枝,只是一心一意在灶前生活做饭,张宝枝自讨没趣儿又悻悻回了房间里玩耍去了。 临到下午,张宝珠找了个去田里拔草的由头就背着镰刀和今儿上午多刨的那一扎鱼腥草偷偷溜到了荣秀才家里,许是荣秀才知道她要来,故意给她留了门,她做贼似的不声不响溜进了院子,顺带还把院门扣上了,以防被人看见了嚼舌头根子。 张宝珠才到门口,就听见隔壁的咳嗽声儿一阵儿赶着一阵儿,心中定了主意待会儿去看看孟婶子,又听见厨房有些响动,瞅见厨房里飘出一阵白雾,便提着步子朝厨房走。 厨房里荣秀才正伸手进一只木盆子里,一只乌漆漆的鸡爪子十分妖娆得敞在盆子外,想不不用想,这只鸡肯定在盆子里“香肩半露”。 张宝珠看见秀才薅鸡毛,才着实惊讶了一把,在她心里边儿,这秀才虽然高,但是太瘦,瞧来就手无缚鸡之力,今儿怎么还能弄死只鸡呢?莫不是是只年迈的老母鸡,躲不过他的手? 她这想着,荣秀才就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淡漠着他那张俏脸:“你过来了?” 张宝珠干巴巴一笑,踩进门中,将手里的鱼腥草给他搁在案上:“今儿多挑了一把,你拌着吃,方便得很,不用麻烦孟婶子给你做。”说着脑袋伸了伸,望向盆子里已经“玉体横陈”的鸡,只见这鸡双腿修长,倒不像一般的鸡,看这大长腿,得是鸡中的模特鸡了吧! 荣秀才说:“捉了一只野鸡,给孟婶子补身子。” 张宝珠.....丫的,哪只野鸡这么蠢,能让个弱不经风的秀才给抓到?想了一想,也许秀才不是靠体力取胜,是靠智力取胜! “你怎么抓的?” “山上设了个埋伏!” 果然是靠智力取胜! 沉默片刻,张宝珠又撇了撇嘴,想起偶像剧里这种状况,女主都该大发善心,于是跟着脑抽地问了句:“你今儿中午吃了饭了吗?” 荣秀才...... 张宝珠:“没有?那孟婶子呢?” “她喝的昨儿剩下的猪头汤!” 张宝珠......他就不知道跟着喝点儿吗?如此愚蠢的秀才!百无一用是书生! 张宝珠自动扛起了喂饱秀才的大旗,将鱼腥草洗得干干净净,取出了他们昨儿剩下的猪头肉,顺便还给他们家弄了点儿辣油,整一盘子鱼腥草凉拌猪头肉,揉了一碗面条丢进锅里煮,顺便招呼秀才升了炉子的火,给他烧水炖鸡。 荣秀才知道自己做这个不行,很自觉地让张宝珠施展拳脚,全程动动手打打下手就行了。 好不容易折腾完,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张宝珠捧了面碗和猪头肉给他端进屋子里放在八仙桌子上,但碍于他的情面问题,她很懂事地溜到孟婶子房间去探病。 孟婶子正在屋里破风箱似的喘气,看见张宝珠来了,连忙扶着床头站起来说:“你来了。” 张宝珠也看不过眼,伸手扶了孟婶子一把:“你怎么就病这么重了?” 孟婶子说:“昨天吃多了不舒服,夜里多起来了几次,就给冻坏了。” 张宝珠...吃多了,是指她提来的猪头吗? “我有些喘病,好几年没发过了,果然是人老了啊,说犯病就犯病。” 张宝珠只笑着安慰她,顺便跟她说了几句家常话,隔了好一会儿才出了这个屋子,去了厅堂里。 此时荣秀才面前的碗早已空空如也,凉拌猪头肉也没剩下多少,张宝珠自觉学习的第一天就给他们家做了厨娘,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并不想再给他收碗,只装自己瞎,看不见那只碗,从袖子里摸出昨儿晚上练的“部首”给他看。 荣秀才接过那一卷纸展开来看,只见一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些不完整的字儿,那个字之丑,简直刺得他两只眼睛疼。 荣秀才垂了垂眼皮,进屋子重新找了张纸,还给她找了枝笔:“一个一个写,好好写。” 张宝珠没想到冷硬派荣秀才也有这么好相处的时候,难道是刚刚她的一番做菜好手艺打动了他?她暗自窃喜自己的殷勤对了方向,一边儿赶紧捉着笔写字儿。 冬天冷,她拿笔又拿不稳,写个“一”都是歪歪斜斜的,不知道荣秀才从哪儿拿了一支戒尺出来抽她的手板心儿,她被抽了几抽,手心儿倒热乎起来了,写的也稍微好看些,一直照着这情形儿写了小半个时辰,荣秀才才点了点头,算是放过了她。 她搓着手去给厨房看鸡炖得怎么样了,另外再加了几样菜进去,而后才跟孟婶子道别,背着她的背篓溜了出去。 荣秀才在廊下站了一会儿,到院子里把门闩上,再进厨房里舀了点儿鸡汤喝,还舀了一碗给孟婶子端过去。 孟婶子端着鸡汤掉泪珠子:“这是您熬的吗?您是公子,怎么敢劳烦您上山打猎、下厨熬汤,都怪我这两日病了,照顾不了您,还得拖累您。” 荣秀才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有一点儿笑意:“你不必担心我,先养好病再说。” “那您这几日的吃喝?” “有人照顾着呢。”荣秀才依旧是挂着那么一丁点儿春露般珍贵的笑意。 孟婶子想了片刻,才伸着手指头指着外面:“是张宝珠?她能行吗?” 荣秀才想起那个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和刚刚那一碗面、凉拌猪头肉,丝毫不怀疑张宝珠的本事:“她很会做饭菜。” 张宝珠回到家里,王氏丝毫不怀疑张宝珠出去做活儿,只张了张嘴:“去把鸡鸭喂了。” 张宝珠乐呵呵地去端了鸡食盆子喂鸡鸭,中华田园犬就在她脚边跳来跳去的。 这天夜里,张宝珠依旧是拿着张宝山的破毛笔,找了张废纸,写了满满一篇的“部首”,她打算多练几天部首,就开始练习写字儿了。 很可惜,她有时候就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既然求到别人门下了,那多的事儿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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