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张宝珠又打着出门割猪草的幌子来了荣秀才家里,才进院子关上门就听见厨房里有声儿,跑到厨房门口伸着脑袋一看,荣秀才正背对着门在灶台上淘米,见秀才一人忙厨房,她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想要抽腿儿去堂屋,但脚还没动荣秀才就转过脸来直勾勾看着她。    荣秀才腰间濡湿了一大团,像是两朵牡丹大花开在竹青长衫上,脸上却依旧淡淡:“你来了。”    张宝珠暗骂一声娘,她就没见过这么窝囊的男人,连淘米都能把衣服弄湿了,除了读书他还会干什么!  骂归骂,秀才已经看见了她,她不好见死不救,走近灶屋里夺过他手里的淘米瓢:“孟婶子还病着吗?”    荣秀才嘴角挂了点儿笑:“还病着,恐怕还得等几天才好。”说着,就站到了一边儿去了。    张宝珠非常想送他两个白眼,但是自己求在他门下,不能这样猖獗,只好“忍气吞声”,将淘好了的米倒进锅里,又去剁了点儿他昨天剩下的鸡肉,用他们家过冬的豆子给干煸了一碗,最后鸡肉混着大白饭做成了香喷喷的油饭。    灶里的柴火棒被烧得噼啪响了一声,张宝珠去添柴火,荣秀才也去添柴火,两人挤在一处,秀才鼻间是她清浅的香味,他微微一愣神手肘子不经意碰到了张宝珠的柔软,眼角一斜,面上若无其事地继续帮着弄柴火。    张宝珠气得想跳,顺道心里又把秀才骂了好几句,她不去动柴火,收了肩膀要起身,偏头就见荣秀才耳朵上一片红霞,她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才好,电光火石间她冷淡了神色,去给他舀饭。    “不用继续烧火了,你去坐着吧,该吃饭了。”张宝珠说。    荣秀才“嗯”了一声,撩了袍子起身朝外走,走到门口又转过背来朝她的脊背望了一眼,紧接着低头看自己的手肘子,心说:怎么这样香这样软?还是少女都这样软?  傻秀才二十三了,却还是只的童子鸡,今天的偶然可能要为他开辟出新天地了!    张宝珠端了饭菜给荣秀才,自己又溜到了孟婶子那里去和孟婶子说闲话,孟婶子仍旧是破风箱似的喘,拉着她说:“少爷是不会做饭的,这几日就麻烦你了。”    张宝珠......    是夜,荣秀才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鼻间有股清香的味道,他心烦意乱地从床上斜坐起来,披了件长袍子,掌了麻油灯到隔壁书房里去。    书房不大,也并没有什么书架子,只是叠了几个箱子,若不是他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书,恐怕自己也会把这里当作干净一点儿的杂物间。    荣秀才将麻油灯放在瘸腿儿凳子上,搬了最上面的几个箱子下来,打开了最下面的一个箱子,在里面翻出了一本花绿壳子的书,书名《春、满园》。    荣秀才翻开了一页,看着纸上纠缠的赤、裸男女,登时瞪了瞪眼,将书一合,又扔回了箱子里,将箱子盖子砰一合,连剩余几个箱子都懒得垒,端着麻油灯撩衫子就走!    孟婶子一连病了五天,张宝珠一连做了五天的厨娘,好好的学习时间被占用了一大半儿,说心底没有不平衡那是不可能的,因此第五天做了饭菜,笑也不带笑一下,也不回避荣秀才吃饭时候,直杠杠坐在桌上盯着吃饭的荣秀才。    荣秀才使唤张宝珠可能是他迫不得已,可能是他觉得理所应当,不管是什么样,他跟女人相处没有经验是真的,从头至尾漠然着一张冷峻的脸,看见张宝珠今儿不避开他,他也不赶她走,一个人端着碗起来吃饭。    荣秀才看着精瘦,吃东西可厉害,她今天故意给他盛了一大海碗饭,他就吃了一大海碗,还自己舀了一碗汤喝了,张宝珠看得有些懵。    荣秀才看她怔忪,拿着一张帕子擦了嘴,轻轻咳嗽一声,张宝珠回了回神,犹犹豫豫提醒了一句:“孟婶子怎么还没好,您是不是再给她找个郎中瞧瞧?”    荣秀才定定看了她一眼,破天荒地对着她翘着嘴角深深一笑:“估计明儿就好了,不用再请郎中。”    张宝珠听罢才感觉放下心来,明天终于不用她再当劳工了,她耸了耸肩膀,像是回了很多精神,拿出昨儿夜里练的几个字给他看。    荣秀才随意看了一眼,有些不悦:“怎么每次都用废纸?”    张宝珠不好意思地说:“好纸被我弟弟用了,我不能抢他的用。”而后又连忙添了一句:“你放心,过两天我攒够了钱,我就去买。”  她还是很勤劳的,每次张屠夫去街上卖肉,她都会提前一天挖点儿野菜,在张屠夫肉铺子边儿摆摊,赚那么两个铜板。    荣秀才不说话,进内间取了纸笔来给她:“笔就送给你,日后你来一天,就领一篇纸走。”    张宝珠张了张嘴,简直不敢相信这秀才竟然如此善良,眼光微微闪动地望着他。    荣秀才忽然偏过头去,轻轻咳嗽一声:“不要钱。”    张宝珠咯咯笑着“喔”了一声,眼角却瞥见荣秀才耳根子有些发红......张宝珠笑得更厉害了,这秀才怎么这样容易脸红?    刘媒婆办事麻利,这才几天就给张宝珠相中了个对象,亲自上门跑一趟来传信儿,王氏出门迎了刘媒婆,转身就将张宝珠赶进房间里,不让她掺合这事儿。    刘媒婆坐在椅子上架着那只旱烟,王氏笑眯眯地给刘媒婆端了碗茶水。    王氏结果茶水喝了一口,又抽了口旱烟,吐了口烟气才说:“明天,武家大儿子就来看人。”    王氏笑问:“哪个武家大儿子?”    “还能有哪个,镇上卖烧饼的那个,街上有个烧饼铺子,村里三间大瓦房,算不错了吧,人还有一门打烧饼的好手艺,饿不着你女儿!”    张宝珠三姊妹坐在房间里,皆不知外面说了些什么,张宝珠捧着张宝山的脑袋哄:“你去听听娘他们说什么,我明天给你做猪肉干儿。”    张宝山本来是不答应的,听见她说“猪肉干”,眼中精光,脚如车轮,溜出去在外面给刘媒婆和王氏端茶倒水地伺候着。    张金枝对着镜子编辫子,时不时换个珠花带,从镜子看见张宝珠坐在门口焦急的模样,耷拉着眼皮,不痛不痒地说:“你着急个什么鬼样,哪一回是成了的?”    张宝珠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就是有些不好的预感,但她不愿意对张金枝流露出无助,只翻了个白眼:“听你这说话的口气,就和李大牛绝配。”    “唉,谁跟他配了,他配么?”张宝枝像被踩中了猫尾巴,跳得老高:“一个乡巴佬!”    张宝珠摆出嫌弃脸:“是是是,你还用着乡巴佬给你买的桂花油呢!”    “张宝珠,你有病是吧,就上次喝药没死下去之后,你整个人性情大变,成天跟我作对!”    原来的张宝珠在家里就是头“牛”,只会帮着做,从来不叫一声苦,全心全意为家里人打算,过得完全没有了自我,然而现在的她不一样,她占了张宝珠的身体,还是孝顺张宝珠的父母,只是学会了“自私”,不能由着王氏和张宝枝胡乱压榨!    张宝珠没带理她,又偏着脸看着门口......    一会儿,张宝山就跑了进来,对张宝珠说:“是镇上的武大烧饼。”    张宝珠愣了,张宝枝也愣了一愣,继而幸灾乐祸,过来拍着张宝珠的肩膀:“镇上武大郎吗?我听人说他们家有钱,不会委屈你的,阿娘还真是会给你找男人。”    张宝珠心头一阵恶寒,不是她歧视矮子,镇上武大郎脚尖儿到脑袋尖儿绷直了也就充其量一米五五,早年烙饼的时候被油溅伤了脸,现在满脸是麻子,她若是和那武大郎在一起,恐怕改名儿叫“张金莲”更合适--张金莲和武大郎!    张宝山年纪太小,不懂美丑,推了愣愣的张宝珠一把:“姐,我听媒婆说他们家有三间大瓦房,街上还有铺子呢,还有,他们家是做烧饼的,你要是嫁过去,我就可以天天去吃烧饼了!”    “你就知道吃!”张宝珠没好气地推开张宝山,琢磨了一下,这事儿不能成......于是她横下心冲了出去。    王氏见钱眼开,听见是武大郎有钱,也不管人家是多么歪瓜裂枣,跟刘媒婆说得欢畅。    两人看见张宝珠冲出来,都吓了一跳,王氏旋即骂道:“你跑什么,没一点儿女儿家的样子!”    张宝珠将两个大娘都扫了一眼,直接放话:“我不同意武大郎!”    王氏和刘媒婆脸色都不好看,刘媒婆冷笑了一声:“姑娘,你也不小了,咱们村儿有没有哪个没出嫁的姑娘比你年岁还大?”    “我......这跟我嫁不嫁给武大郎有什么关系!”张宝珠瞪着刘媒婆,她生得高,五官深邃,这样骤然发怒,一股子冷漠森然之气勃出,刘媒婆大概也是怕她打人,赶紧拉王氏:“你们家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就给武大郎另找了!”    “当然要!”王氏着急了,忙不迭应下。    “要就好,我先走了,你好好劝劝大姑娘!”刘媒婆脚底抹油--赶紧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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