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珠办妥了这个事儿,就飞快跑了回去,但她不敢从后院子那儿回去,因而专程绕了一圈儿,绕到院前大路上,装作从外面赶回来的样子。    张宝珠一进院子门儿,圈里的鸡鸭就朝着她热情叫唤,大概是她这几个月喂他们喂得最多,这些个畜生每次见了她都比较激动。    屋檐下睡懒觉的中华田园犬也撒腿儿地跑来围着她跳,她伸手摸了摸狗脑袋,还没进门儿,王氏就听见声儿了,拉开门朝她招手:“成天就知道喂鸡模狗,难怪嫁不出去,还不快过来!”    张宝珠......  喂鸡摸狗是家务活儿,正好体现她勤奋,怎么还会导致她嫁不出去了?  她也不是很懂王氏这个人,只是从她一个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暗自猜测王氏大概是更年期到了,所以才老爱不分青红皂白地训人,不过她倒懒得和王氏计较,只嘻嘻笑了一声,三步化作两步跳进屋子里。    宽敞的屋子里有三把高脚椅子,几根长木条凳子,一张八仙桌。    三椅子被王氏、张屠夫和一个脑袋上顶着红花的大娘坐了。  王氏长得瘦瘦小小的,尖尖脸蛋儿,还余留了些年少时候的清秀,至于张屠夫则如所有文学传记里描述的屠夫那样,又壮又高,脸上还挂了些横肉,一看就是凶相,那边頂红花的大娘黑黑瘦瘦得令人发指,就像灶前的烧火棍,手里还捉了支旱烟,架子倒挺足的。    张宝珠才进门,王氏就一把拉着她手腕子上:“来见过刘婶子,好让她给你找个好婆家。”    又是找婆家,张宝珠心头叹了口气,她自穿越过来,王氏就不断让人给她找婆家,她相亲都相得要吐出来了。    那媒婆笑眯眯伸手拨了她腰间一把:“娘子让我好好儿看看。”    张宝珠尽量做出个娇羞的姿态来,媒婆将她前胸后背细细打量了一遍,最终摇了摇头,吧嗒抽了口旱烟,转脸对王氏说:“屁股大,是好生养,只是这身材和脸蛋儿,太抢男人风头了?!”    王氏连忙挂着一脸的恭维,给媒婆递了杯水:“您就帮帮忙,明年她就到配婚令的年纪了,咱们就得给朝廷交钱了,您看今年能不能把她嫁出去!”    媒婆又盯着张宝珠的脸瞧來瞧去,最终来回搓手:“我多加把劲儿吧。”    王氏赶紧递上了个红布小包,媒婆捏了红布小包儿,嘿嘿笑着:“过几日就给你找人来看!”    王氏赶紧道了谢,送了媒婆出去,嘴里又嘱咐道:“太穷的也不行,咱们家靠拉命债挣点儿钱盖了这几间房子,哪有余钱来贴男方,最好他们家也有几间大瓦房!”    媒婆摇着脖子看了王氏一眼,眼里有一抹讥笑--乞丐还嫌馊稀饭,也不看看自己女儿多大年纪了!    张宝珠并不觉得有什么希望,毕竟同样一个场景重复太多次了!    房间里忽然溜出来个七岁大的男娃娃,扑进张宝珠的怀里,扯着她的衣角瞎咋呼:“张胖妞,炸螃蟹,你给我炸螃蟹!”    张宝珠一把推开便宜弟弟张宝山的脑袋:“大冬天儿的我给你到哪儿找螃蟹!”    王氏转过头来,笑脸就变成了黑脸:“就知道吃,也没见你吃个姐夫出来!”    张屠夫听见王氏骂自己儿子就不高兴了,脾气上来,冲王氏吼道:“你一天少说两句不行啊!”    王氏瘪了瘪嘴,这屋里做主的还是张屠夫,她再闹也只敢臭骂自己的孩子,不敢和自家男人做对。    张屠夫又对儿子笑说:“让你姐给你煮糖鸡蛋!”    鸡蛋虽然不是很贵,可乡下庄户人家也不过是拿来炒菜吃,没人这么有事没事儿煮了来解嘴馋的,足见张屠夫是真心疼这个儿子。    侧房里的二姑娘听见“糖鸡蛋”连忙踮着小脚溜出来,倚在门框子上招呼道:“大姐给我也煮一个,我最近身子不舒服。”    王氏又问张宝枝:“你又怎么不舒服了?”    张宝枝眨了眨杏核眼,娇娇悄悄一笑:“还能什么不舒服,女儿家的事情嘛~”    张宝枝说话尾音拖得长长的,张宝珠一阵鸡皮疙瘩,二话没说,赶紧提着步子去了厨房。    王氏继续在屋里骂骂咧咧,这次张屠夫倒没说什么,张宝山也趁着这个空当溜到厨房里来,和张宝珠一起挤在灶前生火。    张宝山摸了个糖塞进张宝珠嘴里,笑嘻嘻说:“好吃吗,我偷偷藏的,连二姐也没给。”    张宝珠嚼了嚼嘴里的糖,甜得她拧起了眉毛:“什么糖?”    “冬瓜糖,我缠着爹买的,还没到家就吃完了。”    “你真好意思说!”张宝珠嗤笑一声,就着他那宽宽肉肉的脸蛋儿捏了一把:“你二姐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叫委屈呢。”    张宝山叉着腰说:“你这么说我就不高兴了,我就是不给她怎么了?昨儿她还偷吃了你给我做的红薯干儿,多大的人了,还跟我这个娃娃抢吃的,真把自己当城里的小姐了。”    张屠夫家里有点儿家私,张宝枝又长得浓眉大眼,身形纤细,在这牛心村也算是出挑的了,所以张宝枝自己也找不着北,端起了娇小姐架子,只可惜鸡窝里飞不出金凤凰,屠户女就是屠户,骨子里就是一股市侩气息,成日里掐尖儿逞强,怎么也不可能成高门贵府里的真闺秀。  除了没什么见识的王氏颇喜欢张宝枝的那点儿不伦不类的娇滴滴,家里人也都不待见张宝枝。    “谁在那儿瞎胡说!”十四岁的张宝枝颠着小脚站在门口,瞪着张宝山。    张宝山是怕张宝枝耍大小姐脾气的,赶紧朝张宝珠身后躲了躲,闷着脑袋不敢说话。    张宝珠只冷兮兮笑了一声:“怎么,娘答应给你煮个蛋?”    张宝枝摆了摆手指,得意洋洋地说:“不是一个,是两个。”抄着手,一颠一颠地朝张宝珠走来:“娘说我像城里的大小姐,要富养。”    张宝山又跳出来拉张宝珠的衣摆:“我也要两个。”    张宝珠不耐烦为了两个鸡蛋吵翻天,就说:“我打成蛋花煮了,谁多谁少就没差了,你要是愿意就多吃两碗就成了!”  她也不傻,她还是想吃鸡蛋,只是依着王氏的偏心,她是要不到的,只能想这个法子了!    张宝枝闹脾气,不高兴她那多出来的一个鸡蛋分出去。    张宝珠将勺子一扔,没给她脸:“你想吃,那你来煮好了,我又没有身体不舒服!”    张宝枝不喜欢厨房里的油烟柴火气息,脸上悻悻:“蛋花就蛋花,我要两碗。”    张宝珠不带搭理张宝枝,从柜子上取了三个鸡蛋出来,打在碗里,搅成一碗,烧热了水,将碗里的蛋倒进去,蛋一入锅就开了一锅的小花子,张宝珠取了六只碗,取了点糖烫化在碗里,舀了六碗汤,张宝枝率先抢了一碗糖多蛋多的端在手里喝。    张宝珠没管她,只让张宝山给张屠夫和王氏一人端了一碗去,自己又端了一碗吃着。    张屠夫端着蛋花汤吃着,又叹了口气:“宝珠这样懂事儿,怎么还找不到婆家?”    王氏拉着一张脸:“懂事有什么用,没个女儿家的样子。”说着又耷拉了眼皮:“说好了,这次你别插手,甭管刘婆子找什么样的男人,我给宝珠选!”    “你就知道看钱!”张屠夫骂了句。    王氏努了努嘴,并没有反驳,挑姑爷不挑有钱的挑什么?    当天夜里,张宝珠就很热乎地拉着张宝山,教她认了几个字儿,按着她的学习法子,并没有十分少女心地学写自己的名字,而是先学一些基本的偏旁部首,比如:横折勾点撇捺等。    张宝珠燃着麻油豆灯儿,拿了张张宝山不要的废纸,捉着张宝山不要的烂毛笔写了满满一张的横折勾点儿,本来要多写一张,后来冷得实在受不了了,就爬上炕睡了。    第二天出了点日阳儿,王氏一大早就爬起来,要到河边去洗衣服,顺便把张宝珠也拉扯起来去坝里割猪草。    张宝珠裹了两件厚夹袄,提了个背篓,在田里挥舞着镰刀割猪草,她原本也是农村家庭出生,干起活儿来很利索,三两下就割了一背篓,空闲下来找了个田埂挑鱼腥草,准备中午回去用油辣子凉拌起来。    一根了枯柳条忽然打下来,在张宝珠的镰刀上一拨一拨的,有点儿地痞流氓的味道,张宝珠抬着脑袋,面前一个一米七左右的壮实男人,顶着一张宽大黝黑的脸皮。    “你妹妹呢,她怎么不出来玩儿。”男人笑问。    牛心村儿就俩户人家有牛,一家姓李,一家姓王,李家的牛要老一点,因此他们家就叫大牛,王家的牛要嫩一点,因此就叫二牛,这人就是李家的儿子,人赠外号“李大牛”。    连村里冬眠的黄鳝都知道李大牛喜欢她妹妹,李大牛每次一见张宝珠就问“你妹妹呢”?张宝珠还是很看好李大牛的,毕竟家里有头牛,家底子也就算是不错的了,李大牛又是个傻大个儿,能服张宝枝管!    “怎么了,你今儿又找她干嘛。”张宝珠跟他说笑起来。    冬天的日阳儿不大刺眼,给她英俊的脸庞镀上一层浅淡的金黄,她凤眼微眯,嘴角悬笑,看起来真是好生齐整,李大牛一时呆住,啧啧说了句:“你要是个男人,咱们这村儿的姑娘都得贴着你跑。”    张宝珠嘴角一扯:“有话快说,别瞎拍马屁!”    “瞧瞧,你说话都是一股子男人味儿,你就不该是个女人!”    张宝珠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李大牛,继续挑着鱼腥草。    李大牛发扬着热脸贴冷屁股的愚蠢精神:“唉,你让你娘别挑什么富贵人家了,给你找个人嫁了得了,你看看,这么挑拣了几年,你这年岁都上来了,咱么村儿的有几个女娃娃到了十九岁还没出嫁?”    张宝珠说了句:“关我屁事!”手里挑完最后一根鱼腥草,兀自将其整整齐齐扎成一团扔进背篓里。    李大牛又赶紧扔了个巴掌大的小方盒子在张宝珠的背篓里:“你给你妹妹带回去,上回她说什么城里人擦头发的桂花油好用,我昨日赶集就给她买了一盒子。”    张宝珠伸手将背篓红漆漆的小盒子扔进李大牛怀里,微微抬着下巴:“你想让我替你白跑腿儿?我上回就说了,那是最后一次。”  她时常替李大牛传信物,传习惯了自然也就发现了商机,讨点儿好处也不为过......    李大牛嘿嘿一笑,又从怀里掏出个拇指大黑漆小盒子扔给张宝珠:“早知道你抠门儿,你要的擦手膏子。”    张宝珠接过小盒子打开来看,只见盒子里一层恍惚惚油腻腻的油脂,又看了看自己皲裂的手指,她倒不像张宝枝那样呆在家里做活计,风吹不着、霜冻不着的,她每天要出来打猪草,偶尔还要洗衣服,一双被冻得伤口密布,因而她上次也就跟李大牛提过擦手膏子的事儿,没想到他还算长脑袋!    张宝珠眼角一翘,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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