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有呢么嘿!”
片儿爷放下一盆窝头,拿手一指桌子正中那盆“熬白菜”,理直气壮。
陈建南放眼看过去,黄瓷盆一揭盖儿,里面满满当当的白菜豆腐,酱油调的底口儿,上边撒了一把葱花,看起来味道不赖。
“您几位上眼!”片儿爷拿起筷子先朝桌上众人拱拱手,才从边儿上一挑这盆熬白菜,酱的肥嘟嘟的肉片儿就露了头。
牛爷嘴上仍旧不依不饶:“得亏我把小五儿他们先打发了,您这有二两肉么?”
“哪能啊,足足剌了半斤肉呢!”片儿爷和牛爷混的熟,也不在乎对方是真瞧不上还是假瞧不上:“甭看那么多作法儿,可要论起炒肉来,还得是白菜最搭!甭看就这一样儿荤的,顶外边儿十几样儿!”
说话间片儿爷把筷子一拢一散,这就要请众人开动。
牛爷拍出三块钱来,冲一旁正举着筷子的陈建南使了个眼色:“小子,伤在脸上又没伤在腿上,打火神庙往西边儿走,随便找一家厂甸的回民食堂,挑那黄焖丸子、扒肉条来上三样荤菜儿,不准多也不准少,‘四四见底’晓得不?”
“牛爷,多了,建南我这儿有...”
见顾文华拦着他,牛爷一瞪眼,“牛脾气”上来了:“门缝里瞧人了不是?咱是谁?!珠市口牛大爷!能让您破费?小子别愣着,麻溜快跑,回来晚可就凉了!”
陈建南正要起身,被一旁的宋大胆一把就给摁住了:“坐下!显着你了?片儿爷这一桌子是不够你吃呀还是不够你喝呀?”
陈建南听的出来,明着是说自己,实际上是“剑指”牛爷。
眼见着刚才瞧对眼的俩人又要开始吵吵,片儿爷把脸儿一沉,作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来:“几位这是埋怨我招待不周啊?也对,咱就一臭拉洋片儿的,靠着祖宗余荫,几代人才攒(二声)出这么间院儿房来...”
说着话,也不管桌上其它几人的脸色,自顾自的夹起一块儿萝卜皮来,放到嘴里嘎吱嘎吱嚼的作响。
“美!”片儿爷边嚼着萝卜皮边挑大拇哥儿:“牛爷,许是您这二年吃惯了山珍海味,忘了前朝那段儿吃麸糠的日子了?”
说着话,用手点指桌上的菜肴:“半斤猪五花、一颗大白菜、一方豆腐块儿、两根酱瓜条,雪里蕻、萝卜皮还是昨儿剩下的,可就这几样凑成一桌儿,不就是咱老百姓顶好的一顿饭么?”
拦住想要张口辩驳的牛爷:“搁普通人家,一年到头也就年夜饭能讲究个‘四四见底’。知道几位都是‘贵客’,我就是不过了,也得往这四碟子八碗上凑不是?那‘萨其马’还是大清早儿去国营商场排队挤出来的呢!”
“片儿爷,我的不是,您甭往心里去。”牛爷轻轻一拍嘴巴,拿起筷子来夹了一口心里美萝卜皮,一挑大拇哥儿:“滋味儿足,美!”
顾文华一打圆场:“片儿爷仁义,多了还糟蹋粮食呢!大胆儿、建南,都动筷子啊,我来尝尝这酱瓜丁儿,就好这一口!”
场面再度热络起来,一顿饭吃的是宾主尽欢。
陈建南样样般般都尝了点,总结出来片儿爷这顿家常菜的一个特点,齁咸...但是很下饭,一顿饭吃下来光陈建南一个人就塞进去五个窝头!
期间牛爷再次提议说“无酒不成席”,被顾文华以下午还要工作为由给拦住了,两人约定下次一起品尝顾文华收藏的“通州老窖”,陈建南在一旁听得直迷糊,师叔到底藏了多少坛通州老窖啊?孙老掌柜不是说没了么?
“片儿爷,您可甭蒙我,这些年小酒馆的水准是忽忽悠悠、时高时低,正经儿牛栏山的二锅头都不常喝的到了!”
“各有各的滋味儿,我就挺好小酒馆那七分钱一两的小酒,兜里揣一把花生米儿能喝上一天!”
“都要跟你这样式儿的,人徐慧珍买卖还做不做了?”
“您还真别说,小酒馆那边这二年酒不见有多好,可公、私经理掐架使绊子,你方唱罢我登场,见天儿的有好戏!”
牛爷一指左眼眶:“这两天怕是去不成的,等好利索了,咱们这群老街坊可得给徐慧珍撑撑腰杆儿,不能净由着姓范的孙子胡来!贺老爷子经营了一辈子的买卖,不能就这么破落了!”
陈建南心说您放心,这位正阳门下“小女人”往后的买卖长远着呢!
就见牛爷说着话扭头去看顾文华:“顾爷,您店里头也这样式儿么?公、私方经理老掐架?”
顾文华还想遮掩一番,谁料宋大胆直接就嚷嚷上了:“可不是么?跟您这么说吧,就在昨天...”
“反了他了!”牛爷一拍桌面,震的盘子叮当乱响:“这您能忍?咱又没耽误生产工作,凭嘛让人骑脖子上拉屎撒尿?您放心,这事儿交给我,等瘦猴儿他们将养两天,先探探这位‘陆经理’的底儿!”
见宋大胆拍手直叫好,顾文华沉着脸训斥道:“胡闹!大小也是个街道干部!不能由着你们胡来!”
“嘁!”宋大胆满不在乎的撇撇嘴,虽然没再吱声,可陈建南分明瞧见自己师父和牛爷正搁那儿挤眉弄眼,一个有心、一个出力,私下里说不得有什么“交易”呢!
等吃饱喝足,辞别片儿爷和牛爷,一行三人溜溜达达一边消食一边往回走。
“师父,您得多教给我几招儿...”
“德性!连个没练过武的生瓜蛋子都搞不定,费劲巴拉的还给自己弄一脑门儿包!”
“我也没练过啊...”
宋大胆一拧眉:“桩都白站啦?脚底下松松垮垮跟个小脚老太太似的,一个台阶磕你两回,你倒好意思!”
“行啦大胆儿,孩子今天处理的就不错,既没丢咱的份儿,又让牛爷出了口气,就算谈不上‘化敌为友’,也消磨了一桩潜在的祸事。你以前不老在我耳边嘀咕‘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么,我觉着就不错!”
“别夸了,臊不臊!他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陈建南紧忙端正起来,作出一副痛定思痛、认真反省的模样。
“行啦行啦,还有点儿悟性,一点就透!”
宋大胆说完就径直往前去,不再搭理陈建南,顾文华一拍陈建南肩膀头:“头怎么样?伤口影响明天活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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