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起话题的那位看热闹不嫌事大,嗓门跟着大了起来,一旁的人都跟着看了起来。

“理发是门手艺活,搁旧社会走街串巷挑担吆喝,新社会为人民服务自食其力,在哪都能混口饭吃,怎么在你嘴里就那么不招人待见?”

宋大胆气呼呼的,直眉瞪眼的瞅着手下这位。

“我没说你,我说姓沈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拿理发这门手艺说事,就跟我有关系!”

“嘿你个大老粗,搁以前就你这样的,我...”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老实点!”

宋大胆才不惯着他,就算是在功徳林里,他也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

“宋师傅,这是怎么了?”

一场闹剧的萌芽止于王英光的到来,被宋大胆按住的这位和起哄的那位各挨五十大板,理完发负责打扫礼堂卫生,在场众人噤若寒蝉,再没了刚刚的热闹劲。

陈建南觉得这才正常,虽说百闻不如一见,可身在功徳林里,看着这群十多年前不可一世的人物,就觉得政府对待他们还是太宽松了。

良好的改造氛围固然重要,可要享受着不比战士们差劲的待遇,还咋咋呼呼要求这个那个的,改造好了也还是个混蛋。

轮到那位沈姓“功徳林理发师”时,客客气气的和宋大胆招呼着,理发之余还请教了一些技巧上的东西。

宋大胆倒也没藏私,有啥说啥,看的出来这人平日里在功徳林里没少给其它“学员”理发,也算是有“一技之长”。

“老师傅您是不晓得,在我们这里,有特长是一件好事。譬如会土木建造,申报后管理所会批准成立一个‘土木小组’,可以参与到功徳林日常的房屋修缮、新房建设当中去。”

“比如杜锅亭,谁能想到一个堂堂的中将,竟然会缝纫技术。在王所长的批准下,成立了一个缝纫小组,还享受一间单独划拨出来的‘缝纫室’。”

“也有那些不靠谱的,竟然想成立专门小组研究‘永动机’,被王所长一通训斥,灰头土脸的跑回来。”

“我这个人呢,有称呼我‘包打听’的,有称呼我‘赛神仙’的,可我最喜欢的,还是现在被人称呼一声‘理发师’,不为别的,就觉得自己有门手艺,能让人瞧得起!”

宋大胆虽然很认可他嘴里说的“尊重手艺”,可也分得清场合,并不怎么搭话,慢慢的沈姓“理发师”的谈兴也就淡了。

下午的工作就这么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唯一让陈建南上心的是自己师父会不会安排自己“练练手”。

可惜事与愿违,和在场的其它理发员师傅不同,宋大胆体力是真的强,别看一开始他用手推子比别人慢换了电推子,到下午的时候宋大胆还偏就爱使唤手推子了。

两膀悬空,双腿岔开,身形稳当,看着不急不缓的,全不似其它队伍有的师傅理两个就要换学徒替一个。

一开始这些师傅们相互之间还存了比较的心思,不仅要比比谁的手艺活好,还要比谁的手艺活快,到现在一个个都熄了这点小心思。

自己师父后来居上,劲头十足,陈建南那点燃起来的小心思也跟着熄了,专心负责辅助工作。因为洗头、打沫、打扫这些活儿大都要长期哈着腰,没多久就觉得腰膝酸软,弯下去容易,可再直起来就要了命了。

还是一旁的宋大胆看不下去,踹了自己徒弟一脚,示意他跟着自己学,下半身扎马稳如泰山,对应的身量也就矮了下来,陈建南这才恍然大悟,慢慢的调整自己的姿势,渐渐的也不觉得那么难受了。

师徒俩这付“站桩”工作的场面一开始还没多少人留意,可到后来,随着几位有眼力的“学员”瞧出来,一度成了这帮人口中的谈资,有啧啧称奇的,有不屑一顾的,师徒俩也不搭理旁人,专心工作。

等到日头西斜,这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有几位师傅累的够呛,到后来要央着胡师傅调整下队伍人数,也就是功徳林今天的“理发活动”早就排好了次序,列成小组按批次入场,统一离场,倒也没什么人有意见。

一行人从功徳林出来时,已然是四五点钟了,刨去吃饭、休息的一个钟头,大家伙连轴转了六七个小时,任谁都累的够呛。可按照功徳林的规矩,出门时依旧是按次检查、搜身,一应流程就如早晨一般。

王英光所长亲自送行,挨个握手,态度热忱,虽说是“借调”,可毕竟耽误了各人一天的工作,王所长大手一挥,表示除了会往各自单位送嘉奖状外,功徳林另备给各位师傅一人四十公斤的煤票,此话一出,众人脸上的疲惫一扫而光。

“诸位师傅大可放心,这是我们功徳林‘学员’们在煤山自食其力的劳动成果,虽然不多,也是我们一份心意,兹当是感谢各位今天的辛苦付出。”

众人反应不一,有乐呵呵直接揣兜里的,有拿着煤票欲拒还迎的,看的陈建南直纳闷,四十公斤好像也不多吧?

“傻小子,这可是西山煤场的煤票!凭票领煤,不用花钱还都是好煤!搁四九城这片儿,也就比门头沟的无烟煤差一线!”宋大胆一拍徒弟肩头,把煤票塞到陈建南手里。

“师傅,这?”

“让你拿着就拿着,我跟你师叔是跑不动喽,这煤呀,还得你自己个儿扛回来!”

一句话说的陈建南都不知道该不该感动了。

要知道,这年月人们开火做饭,全凭烧煤,可不仅仅只是用来取暖。四九城这时节每户每月买煤凭本送煤,一个月不过一百二十斤的定量煤,只有入冬前后才会按人头加量供应。

王英光送给各位师傅的这份“谢礼”,不仅意味着每家能多四十公斤定量以外的份额,还是耐烧的好煤,折算下来相当于每家多了一个月的煤烧,所以才有了刚刚众人反应不一的一幕,只不过陈建南还没在这年月的四九城猫过冬,不知道罢了。

回去的路上,陈建南向宋大胆请教:“师父,听说现在有一种蜂窝煤?”

“藕煤么,去年四九城日报上还专门刊登过大块文章,鼓励民众改烧蜂窝煤。”

“咋样么,也没见着身边有多少人烧?”

“咋没烧,你师叔就是个烧包!”

一句话说的陈建南一愣一愣的,闹不懂是谐音梗还是旁的意思。

就听宋大胆继续说道:“就是有钱没地儿花!各家都还犹豫着呢,他倒好,领头先买了一百斤,结果呢?三天两头的倒烟,呛的满屋子都是!砸碎了又不如煤球火旺,问了人才知道,敢情是炉子不对付!还得加装专门的排烟筒!”

“那咱今年呢?烧煤球还是烧这蜂窝煤?”

“有啥烧啥,都是惯的!京郊现在都还烧柴禾呢!”

见宋大胆不愿意再提这话题,陈建南收了心思不敢再言语,跟着师父溜溜达达奔公交车站。

等师徒二人从前门外下了车,腿回小白楼,已然是黑天,师徒俩默契的绕过前面门脸,从后门进了院子。

刚进院,东西都没撂下,就见小囡囡打南屋檐下飞奔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

“宋爷爷、宋爷爷!咱院子里闹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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