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月拿着牛角梳,站在我身后,一壁仔细梳发,一壁口中娓娓道:“奴婢打听过了,此次入选者除了栎桦殿的林主子,亦有橘杹殿的墨淑女与——”
闻言,我心下当即踏实。
珠花掉落后,我原已将其抛之脑后,孰料竟由皇帝贴身内侍秦敛亲自送来,倒叫我受惊之下,接待礼数亦非十分周全。
此刻烛光柔暖下,洁白的指间捏着分崩离析的南海红珊瑚雕合欢珠花,翻来覆去细看,密密琢磨其粉嫩艳红的光泽,我恍然问道:“可名唤墨煦华?”
黄檀早已言明御殿各种严规旧矩:宫人不得随意直呼嫔御名讳,哪怕末流御女亦如此,否则视为大不敬,轻者杖责,重者剥皮。
拔舌,以麻绳牢绑四肢,捏着内御下巴,小刀一落,将舌头活生生割下,即便疼痛万分,亦无声无息,只余满目血流。
愈严峻者,拶刑也。以拶子套入指间,用力紧收,十指连心之下令人生不如死,痛彻心扉,欲亡犹存,惨叫声可传百里。
至严苛者,剥皮也。顾名思义,将肌肤活生生完整剥下,只余一具鲜红滴沥的肉体,极为可怖。所见者无不为之昏厥,夜不能寐,更甚者神智失常,狂放疯癫。
“正是。主子可与这位墨淑女分外相熟?”我邂逅墨煦华之时,她停驻慧荣殿外,无从得知吾等二人纠葛,是而此刻她眉梢浮上不解,神色困惑。
“你且继续。”
我淡淡吩咐道,任由思绪细细飞扬:以墨氏的姿色与家世入选不足为奇,然她鲁莽无涵,不足为惧,提防其她淑女才是正理。袅舞入选于我自是一大助力。若婺藕与敛敏亦入选,日后亦多个帮手。
“是。余下有朱淑女,名讳——”言及于此,她小心停下手中活计,将牛角梳放至梳妆台上,静静步至窗边,轻轻关上窗户。
我亦放下珠花,起身离台,落座圆桌旁,倒一杯热茶,听她在旁凑近了脑袋,小声道:“——名讳朱丹雾。另有杉檫殿钱主子与樯梶殿申主子,咱们枎榕殿只主子您与素欢如。”
闻言,我心中虽欢喜袅舞、婺藕与敛敏三人入选自是一大喜事,依旧抑郁难挡,颇哀戚:各州选送了众多淑女,最终只七人入选,怪乎要三年一选。
蓦地哀叹一声,我侧头微转,投向窗纸黄亮色的明光外,那一片遥远无边的漆黑天际,眼眸沉重,思绪低落,忆起初入宫门时的场景:明媚阳光下,朱漆大门高耸,两排羽林军严峻戍守,宫外马车上走下无数乌黑亮发、如玉容颜、娇嫩肌肤,皆为静女美姝,个个意气勃发,自信满满,孰料最终竟只七人入选······
淑女中,沦为内御者虽多,我心底凄然一笑,喟然一叹,只怕日后还会嫌少呢。
记得娘亲在家时,常对吾等感叹,宫中内御日子难熬:
内御入宫,除配各宫外,置永巷中,十室居十人,皆漏墙,一内侍领之,其权甚大。内御家中若有馈赠,一物必需二十金,且必由各门交进。故内御能生活者,赖女红以自存,无需人资助。内御所用材料悉数由巷监代购,购价必昂;制成由巷监代售,售价必贱。巷监从中渔利颇多。内御每餐置饭木桶,咸鸡、鸭肉二片佐之,皆臭腐不中食。纵还之,下餐复如此进,故内御姿容多消减。唯衣裙宫装由司衣房进,绸缎至佳,四时更新耳。但凡御殿中宫人意外染病,纵有御医诊脉,亦极不用心,随意过场,留一药方草草了事。若一月内仍未痊愈,便需自行走出或被抬出月华门,交由外宫安乐堂照料,故常称宫人性命不值一钱,‘意外暴毙’者数不胜数,从无人声张公道。
安乐堂,名虽如此,实则截然,除却安置无依无靠、身患重病的宫人,便系住在养蜂夹道、犯下大错的宫人,鱼龙混杂。中宫统辖御殿一应事宜,历任皆无异议,故此旧矩沿用至今。
纵然早先献和惠长贵妃提及,亦因料理之人敷衍了事而停绝。
堂内照料之人一应为年迈狠毒的老嬷嬷。为着在御殿之内不受待见,心头攒下无尽怼怨,寻日里只责打怒骂,逼得病人怒气上涌,一命呜呼方罢休。入堂者哪怕不过小小恫瘝,亦会葬身责打怒骂中,一卷竹席收裹,拖至乱葬岗,且无立碑后事。
心下寂愁悄悲,不易察觉地唏嘘一声,我面上只淡笑,“你且下去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莺月笑着应一声,无声蹲坐寝屋门口小阶上,预备起夜琐事。
余者不必说,独朱氏不知系何品格。若心思清明便罢,若心术不正,来日必成大患,眼下打探底细方是要紧。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