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的泥土下,苏晏藏身在此。他伤的极重,半边身子都烂在了土里,若不是靠着那截菩提心,怕是熬不到现在。
或许早已习惯忍受痛苦,苏晏缩在土里,土壤每一寸都燃烧着霹雳与雷霆。他的身体记录下那些人所给予他的伤害,这份苦必让他百倍奉还。
头顶阴云不散,苏晏眼眶通红,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返回青丘,可那女娃儿越逃越远,现在只能模糊感应到他的那根手指所在是为南方。
苏晏记得,秦川以南是和山南道接壤,原本那地界属于飞地,不设土地山神一类,每年由地府派人来此收缴山中亡魂。不过自数年前大战开启此事便中断,后不见人管,跑去那边很大程度会遇见大批孤魂野鬼。虽然比不得天兵凶险,但以那小女娃儿的身份,还真就不能坐视不管。
没有犹豫,苏晏便决定先去寻那姜沁。
黑夜降临前,依旧有闪烁不停的奔雷,而且那势头源源不断,仿佛无穷无尽般。
那雷有大有小,每一道雷霆都意味着一位天人落此。苏晏奔逃时,注意到围剿的天兵数量不少,起码有三四支满编。
这样大规模集结,目的显然。
方才,那些人应当不是特意来寻他的,不然,苏晏哪怕只身一人也决计逃不出这样的军营大阵。显然,他是撞上对面散出去的鸟探,在手撕那人后,还是没能阻止那哨声传递,致使潜伏在周围的天将寻着声音找来。
自己今天是靠着神通勉强苟活,再遇上怕是没这么好命。
“得尽快找到那女娃儿。”
山野萧瑟,苏晏身子佝偻,他化身为狼,借着丛林隐秘,快速而敏捷的奔跑着,夜幕降临。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整座秦川为战场,南北跨越千万里。
刚从青丘回来的神霄得知的第一个消息就是,钦火身死!
这让他有些错愕,以至于又看向天枢,后者拍了下他肩膀,道,“索性神魂回来,比起道行丢失,更为严重的是老君给他的那份三昧真火如今彻底爆裂开来,只怕不消半旬,这整座秦川就会变得和那火焰山一样。”
从那震爆的思绪中出来,神霄捋了下当前思路,他挪开天枢安慰他的手,踱步走向军营。
联想到风霜雷三将失联,“武煌国下场了。”
毕竟四位天将,三支部队,其中一位还是带着三昧真火,能神不知鬼不觉做掉他的,除了那位武皇,神霄想不通这北地还能有谁?
眼下,他和天枢以及另外三位元帅在此总计五路兵马,几乎都卡在青丘防着这位南国大妖王,能派出去的人手屈指可数。
一时间,自己这儿成了众矢之的,神霄一整个头大的。
当然,明白困境的不止是他,天枢道“放开口子,让南国参与进来只会对我们更不利。”
“我们的首要任务是确保妖星不会落入地府手中,至于其他人,这些都是可以谈的。”
时间紧迫,神霄吩咐道“让其它将军把兵都撤回来吧,我们与南国一同转线。”
命令下达没多久,神霄那边就收到了回信。
也正是这封回信,几乎让他气的要把玉给摔了!
“龙且想干嘛!这时候了还去逮什么妖将?”
那封信彻底断了他们和南国联合的可能,眼下时局逆转,这一切最大得益者只能是武皇。
既然,事情已经做了,那他们只能捏着鼻子把事做绝。
“通知各部队,封锁前往青丘的所有通道,明早之前,我要那妖将尸身出现在我军帐中。”
拿出天道令的神霄,将这原本该给钦火的令牌递给天枢。
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天枢接过前问,“凭我们真的没法留下那岩魔王?”
或许这个问题神霄自己也思考过,但眼下坐拥五路兵马,且手中握有紫霄天道部分权柄,哪怕在下界他们的修为只压缩到真人圆满,但比肩地上一些天人也不堪多让。
至于那位只出现在典籍以及一些老人口中的妖族八大圣,神霄自己其实也不清楚。
“或许吧”
他只能给出这么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眼下,那妖怪手中派出去的大将是麻烦也是关键,神霄不觉得对方会无缘无故把这么重要的一枚棋子给放出去,有关那人身边的女娃儿。若先前测算无遗,这应该就是青丘那位藏匿起来的第二位女狐王。
“我设法拖住,你们尽量把那女娃儿给带来,小心武煌国的人。”
天枢郑重的点了下头,原本下界,只是想着刷一遍军功,不曾想这地上各处势力还真敢动手。
也好,他本意也是要清扫一部分腐骨,而今这些家伙自己找上门来,那就准备好接受天怒吧!
等到天枢走后,神霄拍了一封快讯。这份讯息跨越数百上千公里,隔着山外山,硬生生毫无阻拦的来到了另一头的一处峭壁上。
坐在岭外的黑脸男人额头上汗水直冒。
面前一座大火炉子烧干了附近十里八乡的木头,一队队天兵干着乡下人才做的农活,在那边伐木运土,好不热闹。
跟着这位老前辈一路学的后生小将此时也满头大汗,他看了天时又看了眼身后那堆炼制了七八成的傀儡,只这么一下午的功夫,几车尸体就被重练一空,如今只等这最后一炉出锅。
站在人群外的小兵脸上挂着急样,没办法,他就一新招进来的,胳膊上腰上挂牌子,领了星的不是在外面干监工就是被他们老大抓进来烧炉子,留下他们这些啥也不懂的新兵蛋子在外面。老大走前给他丢了块牌子说,“这东西闪一下就不要管,连闪三四五下就抓紧给他送进来”
可这东西从丢到他手里,就隔一会闪一下,但就在刚刚连着几次闪了两下就不动弹,他这在外面是急着送还是不送。现在好了,这玉牌闪个没完,他一个小兵站门口,里头全是大佬在干活,他一时间有些找不准老大的位置,但这么大声喊又怕挨揍,索性只能硬着头皮一个一个炉子的去找。
终于在一声“艹”的咒骂声里,他看见了灰头土脸的老大,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旁边人道,“你特么的放屁影响到老子了,滚一边去!”
那莫名其妙被骂了的副官屁也不敢放一个,只一副晦气的模样拎着炉子去了边上。
那刚炸炉的黑脸男人此刻如狼一样盯着那新兵,这吓得那人更是不敢抬头,只把手里玉牌奉上。
天演接过点开放在耳边听了听,当即脸上表情和煦,是的他长舒口气,拍了拍自己这下半身衣服上的灰,脸上也带了些笑道,“终于…返程!”
与此同时,最后一批炉子也在此刻纷纷出锅。
除去烧成煤渣的,总计二十多架重炼妖傀列队在即,其表锋芒不显,内里则杀机外溢。
…
靠南一侧有着大批天兵组成的搜寻小队,队伍以里为间距,五队为一组,五组成一班,散播在这片区域的至少有二十个以上的班团。
其中,位于最南侧的一队,队伍里由五人组成,作为先头部队,理论上他们的队形应该要更加密集,可由于时间紧任务重,因此本该保证彼此间距在几十步以内,硬生生被拉扯出百丈之外。这些散出去的天兵也知道自己承担的更多是饵的作用。可为了功绩,他们还是争前恐后的主动担当这一任务。当然,选当先头兵的肯定是各大兵团里最顶级的战力。
正在执行搜查任务的这一支便是由天枢亲辖的卫队,刚刚便是他们发现疑似苏晏的动向,一个大兵团也由此靠拢过来。
蹲在地上的一位绣着锦鲤纹的蓝盔天兵摸着地上血,道:“错不了,这畜牲的气味越来越浓,想必神雷已经被他消解的所剩无二。”
说着的同时,他往旁边的树上贴了一道符来,继而另一位队友也跟着贴了一张,不过是在血迹的位置。
丛林里,本该是野兽们的地盘,但由于天兵们的干扰,致使不少兽类缩在窝里,分毫不敢外出,怕惹来杀身之祸。
这里是秦川南部,与北面靠阳不同,南部森林常年照不到太阳,因此大片大片淤泥成了这里独特地貌。可以说,整片山都是陷在泥潭中。
没有着脚的地方,因此只能靠树与树之间盘根交错的枝干,而这种环境下也养出了一些另类的怪物。
信号里传来一声急促的简讯。
“这里是丙更,三队遇袭,三队遇袭…”
信号中断,兵团调度尚且需要时间,而这种地形下其实压根就没办法让大规模的人员集结。
暂时只能靠他们自己去应对。
这无疑让所有先锋部队感到失望,可同时,那妖怪本体受了极重的伤,而自己这边有着源源不断的援军未必不能耗死。
没做什么犹豫,这边他们就打算回援,也就在这时,身旁的树林里窜出一只猴子。
那猴子来的极快,不像普通野猴那般,它身子倒挂在树干下,踩着阴影不发声音,要不是它出手前树体摇晃,寻常人根本就发现不了。
那猴子来势汹汹且直奔着头颅而来,那名天兵是背对着他因此没能第一时间反应,后脑袋上重重挨了一下,索性有头盔护着。猴子一击撞在钢板上,挠的火花飞溅,它也吃痛准备要跑,却被旁边一名天兵给一剑捅穿钉在树上。
看着那吱呀乱动的猴子,先前被袭的天兵走上前,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顶着人脑袋的瘦小身体,之所以说是人脑袋,完全是因为那脑袋被从中挖空,只有骨头和人皮包着,脖子下面耷拉着一块皮正拖挂在那猴子毛茸茸的胸腔上。
最让人感到害怕的是这么个怪东西手上爪子漆黑且长,活像十把凿子。
那天兵摸了摸自己头盔上那点凹痕,心说,“这东西看着不大,冲过来差点没给他脑壳掀飞。”
“其他部队应当是碰上这怪物了。还好数量不多,不然还真是麻烦。”
那位说着的同时,剑下那猴子吱吱嘎嘎就不怎么动了,可四周突然安静预示着不太平。
天兵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环视四周,那黑暗里似乎什么都没有,但又好像多了很多不寻常的东西。
“这里是…”他举起手中玉柬…
黑暗里的怪物远不止那猴子一种。这里地处偏远,又无人管辖,地府这些年受理后也是放任多管教少,因此不少地方阴沟沟子里养出来的邪祟怪物都带着年份。
苏晏正是靠这些东西避开追兵的袭击。
他作为妖帅,本身是知晓怪物里的那些个规矩,每个头领都有其领地辐射范围,这些独属于头领们的领地其特征气味分外明显。
苏晏游走在这些区域重叠或范围边缘的地带,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身后那些追来的家伙无疑是让这潭水搅混,而这里越乱,想要找到误入这里的姜沁也就越难。
他必须更快一些,起码自己得在那些怪物把她当点心吃之前找到她。
想到这儿的时候,苏晏的身子越过一条巨蜥的领地,他虽然受伤,但千年的修为摆在那着,那群巨蜥脑子虽然不好使,但也不完全是傻子,任由这位大妖通过,手底下的子辈们颤抖着缩在洞中不敢出一言。
天雷震颤,雷部天兵已经交上手。
苏晏卡着时间身子化作赤红飞舞在林子里。
赤潮状态下,不仅是致命伤可以避免,他本体更是可以膨胀变作数不尽的肉块飞到各处地方,那些肉块就是他的身体也是他散播出去的眼。
使用这等神通唯一的弊端就是会陷入到一种虚弱下,当赤潮结束,他不仅会出现弱视,迟滞等状态,每一片没能成功归来的血肉都会现实意义上变作没法复原的伤口。也就是说,这是一种自残乃至于自杀的方式。
当初为了得到那枚菩提心,苏晏在一众妖魔拼杀中用尽全力几欲身死,也正是靠着这种不怕死的劲头,他被岩魔王选中,成了他的帐下臣。
这么多年,每次碰到大战硬战,岩魔王都会把他带在身边,或许,那位王爷一直以来的遗憾是千年以前那场反天之战。如今,妖族的一切都要归功于先辈们的舍身取义,而他苏晏自认不输先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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