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铃铃……”

陈相从绝望中醒来,赵栋梁和张瑾玥的脸在他眼前交叠。

他的心底生出一种极度渴望,渴望有一个全能全知者能把秘密全盘托出,告诉他为什么个性天差地别毫不般配的两个人能有机会结合在一起。他们明明那么不同,一个像阴暗潮湿的朽木,一个像光洁靓丽的大理石。究竟是什么,让这两块毫不般配的材料紧紧粘合在一起?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他人生中的前26年里,赵栋梁的表现离一个称职的丈夫差着十万八千里。而这里,在前九次的轮回中,赵栋梁始终流露出对张瑾玥可谓越界的关切,好似张瑾玥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在婴孩期的记忆自两岁起,倘若他果真正在经历26年前的历史,那么在他出生后的两年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之事,才能让张瑾玥火速改嫁赵栋梁,赵栋梁对张瑾玥的态度又为什么迅速由殷切转为冷漠?还有最重要的,陈波的死因究竟是什么,才能让和他或疏远或亲密的所有人,都对他闭口不提,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不断从心底冒出的疑问把陈相淹没,险些让他忘记那件最棘手的事:如何救下张瑾玥,同时救下被台风波及的所有人,结束这无尽的轮回。

上一次的经历已经给到他足够明晰的提示,要想让一切人和事都按照既定轨迹运行,就不能像游戏作弊者那样运用上任何超越时间的东西。

如果迟到的卫星数据注定不能被提前使用,那么要想做出一份完美的预报,就要用其它方式补充初始场中垂直方向的信息。方法只有一个,还是放气球,放很多个气球,像用丝网刀切熟鸡蛋丁那样,把老天爷切成一格一格的。

这个方法是完全可行的,气球胚子和氢气都足够多,况且如果只关注附近的天气形势,只在附近多放几个即可。用动力方法做数据同化的时候,内部网格的信息多多少少会被反馈给外部,使得整个初始场都得到一定程度的修正。

可是如果这样做的话,就又回到了问题的原点。气球放得越多,耗时越长,越无法匀出时间去处理张瑾玥。而张瑾玥似乎只有亲眼见到自己,才能侥幸平安。

他被极其有限的时间限制着,就像往身上套一件缩水的羊毛衣,再怎么拉扯衣袖,都总有一只手腕要露在刺骨寒风中。究竟要怎样做才能破局?

头脑飞速运转,一张张熟悉的脸悬浮在眼前。他所要完成的事,一定不是单枪匹马就能做到的,他需要其他人的协助。由于要运行模式,并说服只信任他的张援朝,他自己一定是要尽早返回台里的。如果想要匀出时间去见张瑾玥,那么就要有人代替他放气球。

可又有谁能替他呢?为了保证安全,气球施放必须由两人配合进行。林芳是一瘦弱姑娘,估计连无线电仪都举不动,不可能让她去;张勇已经明确拒绝过他,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回心转意;陈德球要开车,要望风,且完全没有经验,容易操作不当耽误时间,也不可能让他放;赵栋梁就更不用说了,这事得完全躲着赵栋梁,否则那人一打小报告,谁也别想离开台里。所以,能放气球的只有任天富。

再一次回到死胡同,他根本不可能同时兼顾气球、模式和张瑾玥。自己和任天富是唯二能运行起模式的人,所以他们无法处理张瑾玥。陈德球要赶时间见儿子,也无法顾及到张瑾玥。林芳毫无行动能力,张勇不肯离开台里,张援朝要指挥防台,这三个人都无法解决张瑾玥的问题。按照之前几次的经历,即便于姐有能力顺利送张瑾玥到医院,张瑾玥也仍然逃脱不了死亡。

如此这般,仅剩的,没有尝试过的可能人选,就只有赵栋梁。虽然陈相向来不觉得赵栋梁对张瑾玥有什么感情,但在这里,那位卖卦哥似乎把张瑾玥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在铃声的尽头,陈相打定注意:就这么试试吧,让赵栋梁去试试吧。

晚间11点整,陈相利用上一次的探空数据和来自未来的卫星数据,跑上能够复现瑞云湖暴雨的模式。然后从抽屉里掏出湿漉漉的小草球,捏在手里,奔跑下楼,寻找赵栋梁。

一如既往地,赵栋梁的躲在半山腰的红桑丛后,一只手捧书,一只手打手电,来回渡步,口中念念有词。陈相趟过一丛红桑,停在赵栋梁面前。两人隔着一棵幼年棕榈树,面面相觑。

赵栋梁把书合上,拢入怀中,眉头皱出刀痕,警觉地望着陈相,一语不发。

“你在这里做什么?”陈相问。

“不用你管。我今天不当班,不归你管理。”

赵栋梁的回答在陈相的意料之中,早在第一次轮回时,陈相就察觉赵栋梁对自己有着莫名其妙的敌意。虽然他很想知道陈波和赵栋梁究竟是什么关系,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时间已经不多了。

“张瑾玥要生了。”陈相单刀直入主题,以毫无攻击性的语气陈述。

赵栋梁的眼睛眯缝起来,凝视陈相,像在注视世界上最古怪之人,“你不会刚刚知道这件事吧?”

“当然不。”

得到陈相的否认后,赵栋梁脸上刚燃起一半的愤怒又开始消去。

“你怎么知道她快要生了,你们关系很好吗?”陈相把他最关心的问题问出口,心跳得像打鼓。他早已从各个角度揣测张瑾玥和赵栋梁的关系,却始终毫无头绪。他对赵栋梁的回答无比期待。

“她告诉我的。”赵栋梁轻飘飘的吐出这一句话,像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但他说完后,便开始呈现出一种回避的姿态,眼神从陈相脸上抽离,甚至慢慢转过身,倚靠在棕榈树干上,背对陈相。

赵栋梁的这番回避,让陈相心里轻松一大截。他不必再担心因为没有注视赵栋梁的眼睛而让对方感到不尊重,也不必焦虑对方的哪句话让他无法压抑多年的埋怨怒而暴起。那样的话,赵栋梁这种自尊心格外强的人,必不会配合他半分。

“你们关系很好吗?”对真相过于浓重的渴望让陈相逐渐失去理智,追问出一个赵栋梁明显不想回答的问题。

这个问题的答案,陈相等了很久,等到被赵栋梁手电吸引的蚊虫逐渐发现另一个美味猎物,簇在陈相身边。

“当然没你们两口子要好。”赵栋梁的挺直的腰板渐渐松垮下来,“她给你炖鱼汤是因为爱你,给我炖是因为可怜我。我比不过你。”

说完,他抬脚离开,依旧背对着陈相,为了绕过陈相,甚至不惜去钻最浓密的那丛红桑。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我预测到今天晚上要刮台风,发洪水。瑾玥快生了,你帮我送她到医院待产吧。”陈相冲赵栋梁的背影喊,以复杂的心情,真诚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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