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随着展昭到了巡检寨一处偏僻的侧院里,看着坐在石凳上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少年,李元问道:“展昭,就是这个毕六?他果然有西门德清作奸犯科的证据?”
展昭点头:“不错,他是如此说的。不过,非要见了官人才开口,说不好知道些什么。”
到了面前,展昭给毕六吃了颗定心丸:“这是本州李推官,在这里监督汴河漕运,兼提点营田事,你要是知道些什么,只管跟大人说就是。”
“放心,有大人作主,没人奈何得了你。”
毕六看着李元,犹豫了一会,似是下了绝心,这才说道:“这位大人的年纪太轻了些,我实在怕有些不把稳。”
展昭听了骂道:“大人少年登科,进士出身,你说的什么混话!这一带都是大人做主,你有话尽管说出来就是!只要大人说了,哪个敢不从!”
毕六还是有些不放心,看了李元一会,试着道:“实不相瞒,此事太大,关系着庄里许多人的身家性命,不得不小心行事。没个确信,我也只好由西门德清那厮逍遥,庄子里没人敢说的。”
李元示意展昭不要说话,在石桌边坐下来,严肃道:“若是别的官员,你吞吞吐吐,有些要挟官府的意思,已经抓起来打一顿了。”
“到了衙门,哪里还由得你不说!我念你们小民不易,轻易不动刑罚,已是十足诚意。”
“你也不要再在这里拿腔作势,不说便就回去,我自有别的办法查出来。只是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再进我这里,只怕就是个囚犯了。”
说道最后,李元吓了吓毕六。
毕六果然吓了一跳:“官人莫要吓我!我是守法良民,年纪又小,没做过坏事的!”
李元摇摇头:“知情不报,难道还不够?似你这种包庇窝藏,朝廷法度岂能放过!”
毕六见李元说得严厉,心中不由有些害怕,他没想到原来官府也是可以不讲道理的。
或者说按照官府的道理,就是对平民百姓做什么事都有道理。
看了看展昭,毕六才向李元拱手道:“报大人,小人是不远处西门德清的庄客,自小便就长在他的家中。西门那厮作奸犯科,这些年不知犯下了多少案子,庄客们自然一清二楚。”
“便如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杨大娘一案,小的便就知道原委,是西门德清先昧了宋家的药材,又要占了杨大娘的身子,接着指使刘虞侯害了姓宋的命,卷了他家的钱财!这都是庄客们帮着做的,谁人不清楚?”
李元听了心中发叹,但又不动声色地对毕六道:“此案朝廷瞩目,天下皆知,既然庄里的人知道,怎么不早早来首告?要知道,知情不报,便是与贼同罪,你们当朝廷律法是儿戏吗?!”
毕六偷眼看李元,沉默了一会,才小声道:“不是我们不来报官,委实是告不得。”
“怎么告不得?数条人命,如此惊天大案,你们以为瞒得住吗?”
毕六回话道:“大人是做官的人,道理应该比小的明白。我们这些庄客是奴,西门德清是主,天下岂有奴仆告主的道理?以奴告主,先就要吃一顿官司!”
李元安抚道:“哪个告诉你的这些胡言乱语!你们是西门的庄客,与他是同居共财之人,若有小犯则亲人相隐,知情不报官府亦不治罪。”
“可人命官司,又作别论!我给你说,西门德清这厮牵扯数桩人命官司,你们早早首告,还可置身事外。如若不然,一日事发,说不得连自家性命也搭进去。”
毕六听李元说的与自己先前想的不一样,一时不说话,低着头在那里不知想什么。
此时的主仆制度正在变革之中,法律上也比较混乱,地方官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权。
刑统沿用的是唐律,以奴告主除谋逆等重罪是违法行为,为法不容。
但雇佣的奴婢本是良人,这律条并不适用,真正适用的是家人相隐。
即奴婢与主人在法律上视为一家人,亲亲相隐,不告发不视为窝藏等罪。
李元考进士的时候死背书本,出来做官还是按着以前习惯,先熟记法律条文。
奴告主怎么处置现在并没有明文,只有大理寺等做出的几个判例,使用亲亲相隐,主尊奴卑的原则。
这个原则与李元前世的观念差别大太,他记得特别精楚,怎么会被毕六说的搞混掉。
良人以文契雇给别人为奴,则在期限内便是主人家庭中的一员,主人为当然的家长。
反过来,在这个期限内,则与原来的亲人不再是一家人。
甚至是夫妻,如果妻子雇给人家,就成了主人的家人,跟丈夫不再是一家。
这跟李元前世的观念迥然不同,他有时候甚至想,一个女仆在雇佣期间,如果再跟丈夫睡觉,是不是男女奸情。
可惜他没见过这种案例,想来是没有人计较,不然法律上有得争吵。
最起码的,女佣的身体是不是雇佣的一部分,会扯出无数口水。
还有西门德清庄上这种全家为佣的,更加复杂。
见毕六沉默不语,李元问道:“你说你是西门德清的庄客,可有文契?”
“要什么文契,我父母都在马家为佣,自然我也是。”
李元摇了摇头,怒道:“何其糊涂!没有文契,便是良人,你怎么就任人指使?你父母是你父母,你是你,不相干的!你既然没有文契,何来以奴告主一说!”
毕六怔了一会才道:“原来我不是西门德清那厮的奴仆?那他前两日还给我一顿好打打呢!”
李元摇头撺掇道:“没想到这厮还么私下设刑,你们就任他打么?特别是你,本是良人,就让他白打了?”
毕六听了只觉得自己冤枉透顶,没想到自己与西门德清没有主仆关系,真是白白挨了顿打。
这个年代的主仆关系非常混乱,法律本身就在变,民间又有前朝延续下来的习惯,很多事情都不清不楚。
官府断案,主要是看官员的心情!
看毕六一副吃了苍蝇的样子,李元心中暗笑。
从这个小节可以看出,西门德清庄上的庄客,真正法律手续完备的只怕没有多少。
而只要有缝隙,李元就可以把这铁桶砸开。
让毕六平复了心情,李元才循循善诱,接着问他西门德清庄上的事情,那厮到底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
毕六知道得并不确切,只是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很多事情都连贯不起来。
但已经够多了,李元越听脸色越沉重,西门德清犯下的案子,比自己原先想的严重得多。
想来也是,这种乡间恶霸盘距地方多年,说是恶贯满盈也不为过。
具体的情形,与自己原先想的乡间地主,土豪劣绅,也越偏越远。
这哪里是什么恶霸地主,就是一个黑社会团伙吗,
让毕六说着,李元心中暗自盘算,怎么把这个毒瘤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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