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里,青缇在床边小床上睡的香甜,烟雨却望着小窗外的一轮月,总也睡不着。

那轮月亮被云遮了一半脸,从烟雨的视线望过去,窗边海棠花戴在月亮的头上,温柔地像是娘亲的脸。

斜月山房每日的阴晴全指着娘亲呢,她今儿大发雷霆可把烟雨给吓坏了,好在娘亲的脾气来得快走的也快,到了睡觉前,就高高兴兴地来哄她睡觉了。

明日娘亲说要去一趟金陵府,大约是去打听有关户籍的事宜,她一定要听娘亲的话,乖乖地呆在家里不出门。

烟雨暗暗做了这个决定,闭了闭眼睛,试图让自己睡着,可没一会儿又睁开了。

小舅舅白日里政务繁忙,这会儿应当睡着了吧。

像他这样不爱说话的人,说不得爱在睡着的时候说梦话呢!

娘亲说,每个人都是人前人后两个样子。比如她自己,在外头文静有礼,可谁知道她回了家能连啃三只酱鸭头呢?

所以小舅舅睡觉的时候,说不得真的会说梦话!

烟雨被自己的想法给惊艳了,十分感兴趣的往下想:小舅舅的声音比清泉还要好听,说梦话时一定更好听。

小舅舅这样的人,该说些什么梦话呢?

今天她拿布老虎当人质,一定蠢坏了吧……

烟雨有点懊恼,一把把被子盖到了头上,藏进了被窝里。

小舅舅当时应当没在意她的蠢话吧?烟雨自己安慰了自己一句,又想到了小舅舅说的开祠堂祭祖的事。

小舅舅当时就去祠堂前站了一下,后来便走了——接着娘亲就被放出来了。

烟雨的心砰砰跳:小舅舅说要开祠堂是为了帮助她么?

应该不是吧!

芳婆说,前儿小舅舅入阁,就该去祭祖的,大约改在今晚去的?

烟雨想着想着就有点儿困了,可还是有些怅然若失:小舅舅那么忙碌,说不得压根没把这些小事记在心里呢……

这般胡思乱想,一夜就过去了。到了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山下就有人来下帖子,只说今晨顾家开祠堂祭祖,午间在河清院有宴请,请姑奶奶和姑娘一道儿去吃酒。

顾南音听了不免纳罕。

历来顾家东府的家宴,不管是除夕还是中秋,万没有单门上山请他们娘儿俩过,如何今日竟有人来请?

这便叫住了那婆子,递了三钱银子,多问了一句:“敢问这位妈妈,是哪一位派你过来的?”

那婆子原冷着脸,接了碎银子脸色就生动起来了。

“回姑奶奶的话,是二老夫人。”她知道的不多,只将今日见的听的说出来,“二老夫人说姑奶奶也是家里人,没有不来吃酒的道理。”

她说罢,躬身道了声谢,这便下山去了。

顾南音倒是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只觉得憋屈。

看来,二老夫人是不打算放过她们娘儿俩了。

昨日才说了要自立门户,今日便言称一家人了,倒是做戏的一把好手。

横竖今日去不成金陵府了,顾南音叹了一口气,转身回了山房。

烟雨起来时,天井里升腾起了烟水气,她洗漱过了之后,叫青缇支开窗,好让屋子里亮堂些。

“今日我要戴那只小猫儿爪子。”今日烟雨梳了元宝髻,又穿了一身儿玉色,其上绣了婴粉色的暗纹,正搭配那只猫儿爪子的发饰。

青缇喜眉笑眼地为姑娘把猫儿爪子别上去,小猫爪子掌上的四抹婴儿粉,衬着姑娘的面庞,当真是软糯可爱至极。

顾南音看了一眼镜中的女儿,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叫来芳婆吩咐道:“今日不管在哪儿,都把姑娘给我看紧了。”

芳婆应了一声儿是,又觉得不妥,“姑娘若是入了席,奴婢这般粗使婆子跟着伺候,委实有些不好看。”

顾南音思量了下,是这个道理。

“你在廊下伺候着,警惕些。”

芳婆应了,见姑娘姑奶奶都拾掇妥当,这便招呼着往山下去了。

今日的顾府有些过于喧闹了。

耕心堂外植着许多株玉兰,树下又种了萱草,此时脚挨着脚的,站满了人。

顾家东府的少爷小姐们都站在前一排,此时太阳初升,尚不算晒,若是到晌午,顾六爷还不过来,这些人便要遭罪了。

大老爷顾知诚正安坐在祠堂前的太师椅上,神情有些复杂。

昨夜顾以宁说要开祠堂祭祖,可到了后半夜也不见人。他派人请了几回,到底得来个消息,只说第二日一早再来祭祖。

顾知诚这便命人加以安排,一大早就携着东府上下在这里候着,若是顾以宁再不来,他便有理由发难了。

他手微扬,唤来一名长随吩咐道,“再过一刻,若是顾六不来,便叫顾珙去请。”

顾珙乃是顾家长房的长子长孙,他去请西府的六叔,再合矩不过。

长随应了,顾知诚便往少爷堆那里望过去,却见顾珙歪着头,可劲儿地向后看,那眼光如痴如醉的,像是看不够似的。

顾知诚不免蹙眉,很是不悦。

正想把顾珙叫来训斥一番,却听有急急的脚步声传过来,再一抬眼,就见数十位护卫开路,由西府那里,缓步走过来一人。

他穿竹月色的澜袍,其上绣着织金的云团。他冷着脸,一双明锐而静深的眼睛望过来,像是江面升腾起了浩渺烟波,清冷入骨。

同东府打交道,顾以宁觉得十分不耐烦。

他对东府没什么感情,东府的两位伯父,不过是逢年过节见上一面的近亲罢了。

昨夜的随口一言,却被那顾知诚当了真,不停地派人来请,甚至用上了赔罪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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