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的线索

躺在床上的，已经不能称之为“人”，那张脸已经分辨不出是男是女，因为遭过烧伤，脸上长满了嫩粉色的肉芽，整张脸坑坑洼洼，没有一块好肉。左眼的上下眼皮黏连在一起，只剩一条沾满了污秽物的缝隙。那人身上盖着被，已经看不出那被子原先的颜色了，露出了两条手臂，像两条干枯的柴，那手像两只鬼爪，痉挛在一起，一节麻绳从被褥中伸出来，那人是被绑着地，只是用力地晃着，发出声音来。见到周慎，她那仅剩的眼睛似乎亮了些，极力地张开嘴来，从喉咙中发出“嘶、嘶”的声音。

门外，元秋见屋内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便也进到房间里。看见眼前这一切，也呆住了。

两个人都难以置信，眼前的人已经算是个“废人”了，这院子也已经上了锁，究竟是谁，还要将她绑在床上？是那个送药的人？还是……这一切谜题的唯一头绪，或许只有这躺在床上，不人不鬼的人知道。只可惜，她现在根本不能说出一个字。

两人顾不上那人身上的异味，忙上前将她解绑。元秋扶着她半靠在床架上，刚想松手，不料那人竟迅速抓住了她的手臂，那长期没有修剪的指甲，因为用力，隔着衣服，掐入了她的肌肤。元秋不由得轻哼了一声，周慎急忙上前，将她拉开，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元秋妹妹没事吧？可是被伤到了？哪里痛，跟我说！”元秋心想，“不过是无心之失，自己哪里至于受伤。周慎，关心则乱罢！”伸手覆上在自己肩膀的周慎的手，温柔地引他放开自己，摇了摇头。在元秋的手触到他的手时，周慎便不再说话，只怔怔地看着元秋的脸，看她微笑着摇头。这是第一次，元秋主动的拉自己的手。

可现场并未允许两人温存，门外传来了逐星的声音，元秋一惊，便将周慎的手放开。周慎自然有些不情愿，却又无奈。他的元秋妹妹像是一只小蝴蝶，只能由她轻轻落在自己手上，若是自己去抓，只会把她吓得飞得更远。周慎叹了口气，问道：“什么事？”那语气中带这些不耐烦，只是逐星哪里会察觉到，只是索性略过他的情绪，回答道：“那两个犯人的头找到了！”

此话一出，周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这安国公府究竟还藏了多少秘密？安排逐星留下，保护元秋，自己便匆匆赶去前院。

他赶到前院时，遂安已经让人将那两个人头挖了出来。唐湘泠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赶来，额上还沁着一层薄汗。大概是因为没见过这样恐怖的画面，受不住刺激，吐了。那张脸煞白，歪坐在一旁。贴身的两名丫鬟，一个在替她扇风，一个正喂水。见周慎赶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就坐正了，依旧是端庄的模样。

周慎见状，只觉得好笑。上前拱手，说道：“这是两个死刑犯，昨日处斩后还未来得及收敛，如今却埋在了安国公府的荒院中，唐小姐可是知道些什么？”言语间，义正言辞，没有半点感情色彩。唐湘泠本以为，他起码会说出一两句关切的话，哪怕是客套，她也甘之如饴。没想到，在周慎眼中，她和旁人并没有区别，哪怕是与那个叫遂安的小仵作说话，也比跟她说话亲切。

唐湘泠眼神一暗，只是一瞬间，又恢复了平日的光彩。向周慎微笑，又摇了摇头：“安国公府并没有与这两人有什么瓜葛，昨天夜里，更是早早地落了锁，各院之间也不曾有人走动。至于这两个……”，“人头”两个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唐湘泠的脸更白了，强忍着要吐的感觉，缓了好一会，才有气无力地说：“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周慎看她那娇弱不能自胜的样子，深知再问下去也得不出有用的线索，便又是一拱手：“如此，我就不打扰唐小姐休息了。”未等唐湘泠反应，便转身到遂安的方向走去。唐湘泠那纤纤玉手绞着一张香帕，眼中尽是不甘。一旁的丫鬟低声劝道：“小姐，这里日头大，不如……”话未说完，就被唐湘泠生生打断：“多事！”那丫鬟从未见过唐湘泠发这样大的脾气，自然是吃了一惊，退到一旁，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大理寺的人都知道，遂安是衙中最出色的仵作。但亲身看她验尸，周慎还是第一次。遂安只带着一双极薄的蚕丝手套，也不忌讳，直接捧着一颗已经满是疮痍的头，细细观察着。这动作让周慎不得不佩服，这传说中的薛神医的弟子，真得不一般。又见遂安突然皱了一下眉头，从随身的工具中，拿出了一枚镊子，向一个毫不起眼的伤口处探去，轻轻地往外抽，竟然又是一片红色的指甲。啃咬人头的，和吓死牛大壮的，果然是同一个人！

这便足够让周慎犯难。这两片断甲都染了红色，说明它的主人一定是有身份地位的女子，寻常女子是不被允许染红色的。安国公府凡是正室夫人，大多都是有诰命的，谁了得罪不得。不管有没有查到，大理寺怕都会得罪安国公了。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高门内院，都要由素心阁出面，首当其冲的是元秋，伤了她可是万万不可的！

就在周慎拿不定主意时，后院的那个阴暗的房间里，元秋也遇到了难题……

床上的人似乎在刚刚晃床的时候，使完了浑身的力气，就在周慎和元秋将其扶起后，还要靠在床架上喘息，过了很久才缓过来。元秋坐在房间内唯一的椅子上，耐心地等了许久，见那人缓过后，才开口问道：“你会写字吗？”那人迟疑了一下，就点了点头，表示肯定。元秋便让人寻来了纸和笔，放在那人面前。

“你是谁？”元秋盯着那人剩下的那只好的眼睛。那人不敢正视她的双眼。覃元秋的眼睛似乎有什么魔力，只消一眼就能看穿别人的心事一样。那人伸出一只颤颤巍巍的手，紧紧握住了给她准备的毛笔，写下了一个难以辨认的“沈”字。写完后，又抬头看了覃元秋一眼，只觉得她那眼神更锋利了，刚对上，又不自觉地避开了。元秋笑了笑，却让那人不寒而栗：“你不是沈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