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又道:“哎,你走这条路干嘛啊,这是最远的路啊!”
我停下了身子,“最远的路?”
丫鬟点了点头:“是啊,这一条是最远的路,而且走了这条路,就一定会经过各个园子。”
她往旁指了指:“这条是去媚烟小姐李园的路,这条是去春花小姐春园的,这条是阿娘冷心楼里的”
我认真地听着,当她说完之后,塞了一颗珍珠到她手里,“谢谢你!”我诚恳地道谢。
丫鬟一手摸了摸脑袋,另一手捏了下手上的珍珠,疑惑道:“这是什么珠子,拿来玩的吗?”
我哭笑不得,想了想,又给了她一颗金豆子,“这颗珠子不是拿来玩的,你可以拿来将它磨碎成粉混着水喝,能养颜美容。”
丫鬟看到手里的金豆子,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把金豆子和珍珠推回给我:“这可使不得,金子太珍贵了,珠子也太稀罕了!”
真是淳朴。
我露齿一笑:“不金贵,就当我交你这个朋友。”
我把金豆子和珍珠都推回去,“你收着吧,以后我还有要仰仗你的地方。”
我这一番夸耀让丫鬟更加不好意思了,连连拍胸脯说有什么事就找她,她是在阿娘冷心楼里当的丫鬟,叫铁娘。
铁娘还想帮我把桶擦干净,我连忙拒绝,依着来时的路线继续往回走,铁娘疑惑地问我:“为什么不走近路?”
我道:“小姐让我走哪里,我就走哪里。”
天空上又飘起雪了,零星地坠在我的头上,脸上,肩上远远看去我就像是一个雪人。
辰时一到,各个园子里的主子开始苏醒,丫鬟奴仆也更加忙碌了起来。
四处走动的丫鬟很多,她们看见我冒着大雪提着一个桶,那桶真是臭啊,那人也是臭啊,她们纷纷掩面,等我走进了,不由有丫鬟惊呼:
“竟然是媚烟小姐!”
我没管这些人,一步步提着夜香桶,身子冷的刺骨,走动间都带着一股钝钝的疼。
我的身子在冰水里泡过,本就受不得寒,今日在来这么一出渐渐的,我的眼睛一片模糊,倒在了路上。
“砰!”一阵茶盏扔在地上破碎的尖锐声把我给吵醒,我茫然地睁开了眼睛,耳边传来阿娘的怒骂声:
“春花,你是怎么办事的!我只不过是让媚烟贬为奴隶伺候在你身边,你竟然让她冒着下雪天去外面倒夜香!”
“媚烟坠入过冰湖之中,身体受不得寒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可好,她以后冬天全身都会又麻又痒,连门都出不了了,你开心了吧?!”
我吃力地动了动头,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一醒来就感到浑身酥痒难耐,从骨子就冒出了痒。
春花哽咽的声音传来:“阿娘,春花冤枉啊,春花从没让媚烟姐去倒夜香,是那些奴婢曲解了我的意思,阿娘,我冤枉啊”
我冷笑,全都把责任推给丫鬟奴婢,当阿娘是傻的吗?
果不其然,下一秒又传来了几声哐当声,随后是阿娘的恼羞成怒声:“来人,将春花给我拖下去,包藏祸心故意让妹妹身体致残,罚三十大板!”
我强撑着身子踉跄地走了出去,虚弱道:“阿娘,万万不可!”
有丫鬟赶紧过来扶我,我身上就穿着一件单衣,推开了丫鬟直接跪在了地上。
“阿娘,媚烟已经被贬为春花小姐的奴隶了,春花小姐没有做任何陷害我的事情,身为一个丫鬟,倒夜香,听从小姐的安排是本分,是媚烟不中用,身子孱弱!”
我哽咽地说道,朝着阿娘的方向磕头:“阿娘,求不要惩罚春花小姐,一切都是媚烟的错,一切都是媚烟的错”
阿娘盯着我,缓缓道:“媚烟,你这是在怪我?”
我哭着摇头:“媚烟怎敢怪阿娘,是阿娘给了我另一个生活,媚烟感激还来不及呢,阿娘,是我不好,不关春花小姐的事情”
阿娘狠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抖着脸道:“好,很好,一个两个翅膀硬了,都学会用阿娘的话来反驳阿娘了!”
没错,我就是故意要膈应阿娘,故意要替春花求情。
是阿娘让我成为了春花的奴婢任由人辱骂,现在我的身子被她们弄得不好了,阿娘恨恨的要惩罚春花,但错已经造成了,要如何掩饰?
我用自己的身体做赌注,赌的就是让阿娘后悔!
她不是想要我被抬进公孙府过上好日子吗?她不是想要折辱我让我去求她,好任我由她摆布吗?
好啊,那就来折辱我啊,我干脆把自己的身子给弄废,看阿娘还要不要继续折辱我!
我承认我现在的心情是偏激的,要搁在平时我绝对不会如此行事,可能是脑子发烧的缘故,我就是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看谁比谁更狠。
很显然,我赌赢了。
阿娘撤掉了对春花的处罚,看也不看我,命丫鬟把我送回了李园。
成沁看见苍白虚弱的我,不一会儿就哭得稀里哗啦。
她哽咽地说道:“小姐,明明早上的时候你还是好好的啊,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笑了笑,声音嘶哑:“成沁,这不好吗,我以后都不用去春园当丫鬟了。”
成沁摇头流泪:“小姐,这样不好,这样一点都不好”
我有些感动,在这残酷的古代中,起码也有一两个人是真心对我好的,让我感受到了一丝温情。
脑袋越来越昏沉,我又一次晕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是被渴醒的,我抬了抬手,嘶哑地说:“水、给我水”
不一会儿,一个茶杯递到了我的嘴边,我赶紧喝过,喝完之后才发现,递给我茶杯的手修长有力,这是一双男人的手。
抬起头一看,夏侯冽平静淡漠地看着我。
是不是身体变差了,就连心也格外脆弱了,遇到亲近的人就会忍不住撒娇。
我吃力地躺了起来,仰头努力看着夏侯冽,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我怕自己下一秒死了,就再也看不见他了。
夏侯冽也一直在看着我,我们两互相凝视了半晌,夏侯冽终于开口道:“媚烟”
低沉的嗓音还是如此性感的要命,我喉咙一噎,双手一伸,抱住了夏侯冽。
夏侯冽身子一僵,随后缓缓放松了下来,用手抚着我的头发,轻轻地拍着,就像哄小孩那样。
我哑声道:“夏侯冽,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嗯。”
“阿娘真是讨厌,竟然让我成为春花的奴婢折辱我。”
“嗯。”
“不过我也没让阿娘好过,她想要把抹掉我的傲气,让我好好地听她差遣,我就干脆弄废了我的身子,给她一个没有用的废人。”
“嗯。”
夏侯冽听着我的碎碎念,每句短短的回应都让我感到温暖无比。
他听我抱怨完,捏了捏我的脸颊,一点点地替我分析:“流莺留你还有用处,她绝对不会让你死,你猜的很正确。”
“我知道你不甘心,不想要如她的意,但你这种方式太过偏激,伤人伤己,却伤不到流莺,流莺肯定不会任由你这样下去的,你要小心”
“媚烟,你下次布局要调查清楚人物关系,素心下毒那件事我替你扫清了手尾。”
他就像一个先生,在教我布局筹谋之道,我认真地听着,不懂就问。
夜色漫长,话总会有说完的时候。
我抱着他,不肯松手,夏侯冽出奇的什么都没说,任由我抱着。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我听到他说:“你睡罢,我会一直都在这里守着你。”
闻言,我眼睛一闭,彻底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已是下午时分,我一睁开眼睛就左右看了看,心里闪过一抹遗憾,还说不会离开,还不是趁我睡着的时候离开了
就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忽然,我在枕头边看到了一个白瓷瓶,我拿起来,看见了一张纸条,大意是一天服用三次,能有效缓解我身上的寒症。
我心里一暖,紧紧地捏着这个白瓷瓶,将它藏了起来,唤了成沁。
成沁赶紧去打热水给我洗漱,温明则走进来说道:“春花小姐今日来李园已经三次了。”
我动作一顿,“她来干什么?”
温明道:“不清楚,每次来都问你为何没有醒来,似是很担心你的身体健康。”
我冷哼,“原来是这样,也是,若是我的身体再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她怎么也少不了杖责。”
说曹操曹操到,刚聊到她,屋外就传来春花的声音
“媚烟,你醒了吗?”
我向成沁点了点头,成沁走过去开门。
春花只披了一件袄子,内里是一身薄薄的春衫,她特意站在珠帘外把沾满了雪花的袄子脱掉,才走进来看我。
“媚烟,身体如何,可有大碍?”
我自嘲一笑,“谢谢春花小姐的关心,媚烟死不了。”
春花话语一噎,拉着我的手道:“媚烟,是我不好,我真不知道那群奴仆竟然会这般欺负你,我已经惩罚她们过一顿了,你要是气还不消,我把她们全都送过来任由你处置。”
我推脱了几次,语气淡淡,春花见我这样,急了,直接说道:“媚烟,害你变成这样是我不对,可我已经敲打过奴仆了啊,你可千万不要再去阿娘那里告我的状!”
再?真好笑,我什么时候有告过她的状。
春花站了起来,“我知道你不信我,所以我特意让这些奴仆也跟着过来了,你好生看看,我是真的有道歉诚意的。”
话一说完,春花就朝外面大喊,“把人都抬进来!”
一具具背后被打的血肉模糊的人被男仆抬了进来,里面有要脱我衣服的丫鬟,有在背后议论我的丫鬟
她们就像一条条死狗那样趴着,如果不是身体微弱起伏的呼吸,我真以为她们全死了。
春花骄傲得意地看着我,说:“媚烟,你看,这样子的结果你满意吗?如果还不满意,我可以继续叫人打下去,打到你心中消气为止。”
我微微眯着眼睛,忽然眼睛一瞪,从这群人中找到被打的奄奄一息的铁娘!
我的怒火提了上来,胸中的那口气没顺过去,眼睛一闭,就晕了。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成沁正给我擦汗,我急忙问道:“那群人呢?”
成沁愣了愣:“小姐,什么人?”
“就是那群被春花惩罚过的奴仆。”
成沁赶忙道:“当时春花小姐把奴仆送过来之后,太过血腥把你直接给吓晕了,阿娘闻讯而来,请来了大夫给你看了看,并命春花将这群晦气的奴仆全都扔到乱葬岗。”
我长长地吸了口气,身子颤抖着,竭力稳住呼吸,成沁见我表情不对,赶紧过来拍了拍我的背,急得都快要哭了:
“小姐,你不要又晕过去啊,都是成沁不好,成沁不该说这些晦气事让你听到的,大夫也说了要让你心平气和,勿大喜大悲,成沁脑袋笨,怎么总是记不住呢”
过了好一会儿,我喘过气来,“快,成沁,让温明去乱葬岗里把铁娘救回来,那是一位好姑娘,皮肤黝黑身材健硕,她帮过我,我不想让她死!”
如果不是身子不便,我现在就恨不得飞奔过去。
“快点,快!”
成沁赶紧点头,跑出去叫了温明。
“媚烟妹妹,你没事吧?”春花又走来了李园,没有丫鬟阻挡,她直接推开了我的房门。
我警惕地看着她:“春花姐姐,这里只有媚烟一个,你不会想说些恐怖的事又让我晕过去吧?”
春花瘪了瘪嘴,一脸冤枉,“媚烟,我是看你不顺眼,但也不会趁你虚弱至极的时候对你落井下石,这次害你晕过去真的是一个意外!”
我冷笑:“那我在你这里发生的意外真是太多了,意外被你的奴仆欺负,又意外被你给吓晕。”
春花撇过嘴,嘀咕道:“我怎么知道你不能看血腥的东西,还不是阿娘让我这么做的”
我眉头一竖,声音挑高着问:“什么,是阿娘让你给我看这些东西的?”
春花赶紧摇头,“不是,你听错了,阿娘没有让我打那些奴仆,呸,不是,媚烟,你别多想!”
我强撑着身子要下来,手根本用不上力,眼看头就要往地上栽下去,春花赶紧上前来扶着我,我趁势死死地握住她的手。
“你给我说清楚,这些奴仆是不是阿娘让你打的!”
可能是我此时的脸色太过难看吓人,春花难得也被我吓到了:“我说,我说就是了,你这次听了可不要晕倒啊。”
“你离开后,阿娘又找了我,说就算你被贬为我的丫鬟,但好歹曾经也是同窗姐妹,我不应该把你害成这样,我不是如何是好,就问阿娘要怎么取得你原谅。”
“阿娘说,先把欺压你的丫鬟全都杖责,亲自抬给你看等候你发落,才能显示出我的诚意足够。”
我喘息声不断加重,眼睛睁的极大,春花更加着急了:“媚烟,我也不想的,我没办法啊,我不能不听阿娘的,你别吓我啊”
我用手抚着胸口,脑海里闪过夏侯冽昨晚跟我说的话流莺不会放任你这样下去的,你要小心,她会有别的招数,你反抗的了一两次,却反抗不了第二第三次
阿娘够狠!
“我没有事,刚刚听你这么一说不经又想起昨天那些画面,呼吸一时之间有些急促。”我喘过气来,对她笑着道。
春花见我没事,松了口气,赶紧将手给放开,退后了几步:“媚烟,你没事那我先走了。”
我还没回话,她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春花肯定是怕我又出了什么意外,连带着她也问责,我有些遗憾,现在想来,早知道刚刚就应该晕倒在她怀中的
铁娘最终还是被温明找到了,温明回来跟我禀报,说是差点就找不到了铁娘。
因为她们那批被扔在乱葬岗中的人,身上早被一层厚厚的积雪所覆盖,还是温明好运,挖了几下就挖到了铁娘。
阿娘已经把她们扔去了乱葬岗任由她们自生自灭,算是抛弃了她们,铁娘从此恢复了自由身,只是她的卖身契还在阿娘那里,所以成了个流民。
最近流民很多,流民与晋州本地人民进行买卖并不出奇,温明顺利的帮铁娘租了一个住所,还给她看了大夫,留了些银子给她用。
温明说完,抬起头看着我,眼里一片疑惑,我知道他想要问些什么。
我说道:“是不是很疑惑我为什么要让你救一个对我们毫无帮助的人?”
温明点了点头。
“如果我说,我只是一时之间心善,不想要曾经帮助过我的人死,你信么?”
温明想了半晌,缓缓点了点头,“温明信,小姐,你一直都很心善。”
我自嘲一笑,一股热意从眼眶中流出,我用力地眨了回去,“温明,我宁愿自己更坏一点。”
很多事情,往往都是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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