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当空,殷筝离开殷暮雪院子的时候,混乱的一天才过去一半。

殷暮雪想留殷筝一块用午饭,殷筝却说自己院里还有事,要回去一趟,还说等午饭后再回来陪她。

殷暮雪觉出自己给殷筝添了麻烦,还让殷筝只能借着中午用饭才能回去处理自己的事情,顿时红了脸,感觉自己白活了上辈子这么多年,坦白一切后下意识展现出的依赖也尽数收起,努力恢复自己原本的模样:“不必了,我本就没什么事,吃了药已经好多了。倒是姐姐你,身子弱,千万别累着自己。”

殷筝摇头:“无妨,下午我是一定要来的,我看老爷夫人还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下午还得让你陪我去趟正院,由你去和他们说说,让他们早些适应才好。”

殷暮雪认为还有更加简便的做法,就拉着殷筝的手,说:“何必麻烦,还劳你跑这么一趟,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啊,好好休息,调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说着,殷暮雪还拿食指指腹点了点殷筝的鼻尖,举止亲昵:“也别总把我当成妹妹,我如今可比你大多了,你该把我当成姐姐,学会好好依赖我才行。”

殷筝像是说不过她,脸上扬起一抹浅淡又无奈的笑,如春风拂面,吹得殷暮雪舒坦至极。

殷暮雪看着殷筝出了屋门,按捺下心中的雀跃,细细回思之前同殷筝的对话,竟有种多年遗憾被弥补的满足之感。

随着时间的确定,她也渐渐想起了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自己是个什么境遇,什么心情。

想当初她自认才能无双、与众不同,可遭遇突变,除了帮忙照顾卧病在床的母亲,她竟没办法再为这个家付出更多,如今她已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女了,她曾嫁做人妇,知道怎么管家算账,也知道怎么样才能更有效率地利用自己的人际关系网。

带着记忆重来一次,她定要交出一张完美的答卷,成为姐姐身边最亲近最有用的人。

殷暮雪斗志昂扬,想着想着,突然发现殷筝一直都是叫自己爹娘为“老爷”、“夫人”。

这样的称呼倒是并不奇怪,有些人家就是习惯这样称呼自己的爹娘,庶子庶女这么称呼的就更多了。

但是上辈子她没发现,大概是因为那会儿姐姐嫁给了太子,不好再这么称呼,所以改了口吧。

殷暮雪并未太过在意这个发现,准备吃了饭就去正院,帮助自己爹娘习惯这个重生后的世界,若爹娘适应得快,她还会去一趟二叔的院子,帮帮二叔,免得大家真觉得他疯了。

……

把殷家的老爷夫人扔给殷暮雪后,殷筝回了自己的院子。

才一进去,她就察觉出自己的院子变得和原来有些不太一样。

殷筝仔细观察发现,那些因为她“宽容大度”,平日干活总会不自觉偷懒的洒扫丫鬟们居然也勤劳了一回,把整个院子彻彻底底打理了一番。

石板路旁的杂草没了,廊下早就空掉,甚至堆了灰的鸟笼终于被清洗干净,还放了一只黄色的雀鸟进去。院里那棵树上挂了几个瓷白的檐铃做点缀,就连陈旧的门帘,也被换成了新的。

走进屋里,浓郁的饭菜香扑鼻而来。

“姑娘回来了!”正在摆饭的逢年眼睛一亮,不由得夸赞道:“过节真是神了,她说姑娘你中午会回来用饭,让我收拾好屋子自己就去了厨房,没想到姑娘你真的回来了。”

“我哪有这么说,”过节从屋外进来,手里端着一盆热水:“我是说,无论姑娘回不回来,我们都要做好姑娘回来用饭的准备。”

说完她看向殷筝,对殷筝道:“姑娘,来洗手用饭吧。”

殷筝的视线没在过节身上停留,洗完手就去桌边坐下了。

殷筝院里没什么规矩,不需要丫鬟守夜,也不让丫鬟伺候吃饭。

但这次,殷筝只让逢年回自己屋里吃饭,把过节留了下来。

逢年有些犹豫,因为她觉得过节已经没事了,甚至变得比原来还好还能干,带着她们几个把院子收拾得干净漂亮不说,去厨房拿回来的午饭也明显比之前要丰盛。

逢年问了和过节一起去厨房的丫鬟,想知道过节是怎么拿到这么好的饭菜的,谁知那丫鬟嘴拙,说了半天都只会用“过节姐姐好厉害”来形容过节在厨房的一系列操作。

姑娘要是因为误会不要过节,那可就太糟糕了。

殷筝看出了逢年的担忧,笑着问:“怎么了?”

逢年性子直爽,也知道自家姑娘不会怪罪,就说出了心里的话。

殷筝无奈地安抚她:“瞎想什么呢,留下过节是因为之前过节说有话要和我说,可不是我故意要留她下来为难她。”

逢年终于想起,自家姑娘被徐嬷嬷叫走之前,过节确实是亲口说了有话要和姑娘说,为此还特地给姑娘磕了头呢。

逢年这才安心回屋吃饭,留了过节在殷筝屋里。

逢年离开后,殷筝拿起筷子,给自己夹了块梅花豆腐。

过年走到桌边,拿起另一双筷子,一边给殷筝布菜,一边开口说道:“姑娘聪慧,想来已经知道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明是青春少女的声音,由此刻的过节说来,竟如水般沉静。

但这水静归静,却半点都不会让人觉得死气沉沉,反而带着些许音律感在其中,听着格外悦耳,让人忍不住侧耳,认真倾听。

殷筝不知过节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从之前逢年的描述以及过节的举止不难看出,过节在伺候人方面的功夫,有了质的提升。

殷筝并不出声,只吃自己的,听过节给她一一道来。

过节也没有辜负殷筝这一整个早上的期待,将她上辈子的遭遇都尽数告诉给了殷筝听,这其中有许多,都是殷暮雪所不知道的——

“上辈子,我与逢年一直都跟在姑娘身边,两位老爷以及大少爷入狱后,姑娘心情变得很不好,后来二夫人与五少爷过世,老夫人累倒,夫人又长病不起,姑娘你就管了家。

“谁都不知道姑娘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将两位老爷以及大少爷从诏狱里带了回来。没过多久,身边又多了一位嬷嬷,听说是宫里来的,我与逢年都怕她怕得紧。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想,那嬷嬷应当是被宫里人派来监视姑娘你的。”

殷筝对此并不意外,太子都查到殷家了,没道理查不出她来,而她也有的是办法让太子不敢动她,不曾想那太子比她想的还要讨人厌,杀不了她就派人到她身边监视她。

殷筝将放入口中的时蔬咬得稀碎,慢慢咽下。

“天和十三年秋,叛军镇枭于临西起兵,还勾结了肃东的地下商联会,将东西两域搅得一团乱,入冬后域外小国与部族撕毁合约举兵来犯,第二年南丹那边又遭了旱灾,像是所有的倒霉事都凑到一块去了。

“那会儿世道真的很乱,叛军都杀到雍都城下了,四域纷纷自顾不暇,若非雍都城内还有南北二大营,只怕这国早就没了。可当时也没人说这都是皇家的错,是后来姑娘你嫁给太子,帮着太子治理朝政、平定叛乱,才渐渐传出了风声。说司天楼一案是太子所为,这天下也是因太子行事荒唐才会遭此浩劫。他们还说,姑娘你是神女降世救国救民,只有你在太子身旁辅佐,才能让这天下回归安定。

“我那会怕死了,怕朝内朝外一边夸你一边骂太子,会让太子殿下对你产生不满,可后来我发现太子殿下似乎开心得很,倒也符合他一贯的离经叛道,反而是姑娘你,气得拿刀伤了太子殿下,想来是太子殿下的真面目让你伤心了吧。”

说到这里,过节越发坚定了要让殷筝远离太子的决心,太子配不上她家姑娘。

“但也并非人人都夸姑娘你,还有的人费尽心机想要你死,逢年便在一次刺杀中,为你挡刀而亡。”

说完这句,过节停了下来,她慢慢调节情绪,不想自己接下来的话是哭着说完的。

殷筝也不催促,安安静静吃着碗里的饭和碟子里过节给她夹的菜。

许久后,过节继续说道:“我难过极了。”

她用简单的五个字概括了自己当时的痛彻心扉,然后将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也就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对我很好,我当时就想:我这辈子不能没有他。”

说完过节就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与怅然。

“我想求姑娘将我指给他,可他却说自己只是一介商贾,配不上我,又说自己有办法让姑娘你看重他,我就傻傻地信了,还把他给我的药放到了姑娘晚上喝的羊奶里,想着姑娘第二天若是感觉身子好些了就把那药说出来,为姑娘引荐他。

“我明明知道姑娘身处危险之中,平日里饭菜都是让人试了毒才交到我手上的,可我却为了私心利用了姑娘对我的信任。

“万幸的是,姑娘你没喝那碗羊奶。我第二天还急匆匆跑去问他怎么办,结果侍卫就跟在我身后找到了他。我这才知道他也是想要杀你的人,他给我的也并非什么调养身体的偏方,而是毒.药。”

“他利用我做人质逃出了雍都,又带着我一路逃去肃东,把我卖进了肃东一家青楼。”

看殷筝放下碗筷,过节拿起一旁的空碗,给殷筝盛了汤。

过节一手挽着袖子,一手拿着勺子,姿势优雅舒缓,不经意间就把手和手腕最好看的一面展现了出来。

过节把汤端到殷筝面前,说道:“我在那地方经历的事情就不说了,免得脏了姑娘的耳朵。”

殷筝喝了口汤,因放了一会儿,汤的温度正好,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凉。

过节见殷筝还肯吃她拿过的东西,心里终于舒出一口气,继续道:“我因机缘巧合成了肃东地下商联会会长的外室,那会儿肃东的老王爷才去世不久,商联会欺才继位的肃东王年轻,时常阳奉阴违,藐视朝廷。我曾是姑娘丫鬟的事情不知为何就被商会长知道了,他故意折磨我、羞辱我,在我险些要死的时候,是微服至肃东的姑娘救了我。”

说逢年死去的时候过节忍住了没哭,说自己被买入青楼的时候过节也没哭,但是说到殷筝救自己,过节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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