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烟的往事中,杨梦文记得,那年暑假,在一次帮四哥干活时不小心弄断了眼镜的一只“腿”,他用胶带缠好,又架到了鼻梁上。可是,怎么戴怎么别扭,不戴吧,自己又近视,看不清东西。那副眼镜,他已经戴好几年了,估计也是老化了。看着那副坏掉的已经过时的眼镜,杨梦文越看越觉得难看。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眼镜,这下又雪上加霜,怎么戴呢?自己是班级的团支部书记,经常要在学生面前讲话或组织活动什么的,戴这样的眼镜会影响自己形象的。于是,他就和四哥说,打算换一副新眼镜。四哥问他是不是眼镜度数低了?他说不是,反正也坏了,就是想换个新的。四哥又说,修一修还是能戴的。说完,他扛着农具出去劳动了。四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否掉了他更换眼镜的计划,虽然不太高兴,但他也没说什么,因为毕竟重新换一副眼镜是要花钱的。
就戴着那副“断腿”的眼镜,他快乐地渡过了假期。在临开学的前两天晚上,看着母亲为他准备着新学期要用的东西,听着母亲的叮嘱,他复杂着那既期盼开学又留恋假期的心情。他准备到院子里透透气,也顺便再多看一眼这假期的夜空和繁星。在路过哥嫂的房间时,他偶然听到四哥在说:“老弟马上要开学了,我看他那双鞋旧了,明天得上街给他买双新的。”四嫂说:“是呀,老弟是班干部,家里再缺钱也不能让他在外没面子……”听了哥嫂的对话,他眼里一热,但强忍着终是没让泪水掉下来。外面,繁星点点,如一双双眼睛一闪一闪地望着他,而那每一颗星星,正是他眼里的泪光。
临行前,四哥四嫂将那双新买的鞋放进他的包里,让他到学校后就换上。四哥还特意给了他些零钱,让他找家眼镜店把眼镜修好。杨梦文答应着,并微笑着向母亲和哥嫂告别,然后就迅速转过身去,踏上了返校之旅。其实,他知道,那坏了的眼镜根本无法修复,因为是从根部断的,要修,除非换镜框。而他也知道,四哥的想法是对的,如果能够修复,那为什么还非得换新的呢?
其实,好多事情都是这样,能够修复的东西一样会继续陪伴你的生活,而换新的要是再坏了怎么办?其实,他那时并不知晓,哥哥朴素的想法,却诠释了一个深奥的道理。
那个学期,杨梦文是穿着新鞋戴着旧眼镜度过的。尽管他是戴着一副缠着“绑带”的伤残眼镜,尽管他还时常担心同学们笑话,但是,却根本没有人笑话什么。
转眼又到了寒假。当他怀着激动的心情,喊着妈妈和哥哥飞也似地跑进家门时,家里人正在吃晚饭。见他回来了,四哥一把就把他抱住了,并大声说:“老弟回来了,快去买点啤酒回来。”看着四哥那抑制不住高兴的表情,杨梦文知道,那前一句话是他发自内心的喜悦,后一句话却是说给嫂子的。当他坐下来,和母亲说这说那时,四哥才发现他的眼镜。就问:“你没修啊,我不是给你钱了吗?”他笑了笑,说:“学习太忙了,没空去修,这样也挺好,习惯了。”四哥说:“不对吧,你拿下来我看看。”说完,不由分说地就把眼镜给“抢”了去。他左看右看了半天后,又还了回来,一句话也没说。
春节后,杨时文去县城购买农用生产资料,非得要带上杨梦文。他说不去了,怪冷的。杨时文说:“你不去谁帮我搬东西呀。”杨梦文一听,也对,四哥一个人去买那么多东西,没人帮可不行。于是,就欣然同意了。在县城,他们买完了东西,四哥让同村的一位乡亲帮忙看着,然后就拉着他在大街上到处走,并不时地张望各家店铺。
杨梦文说:“四哥,还找什么呀,东西不是都买完了吗?”
杨时文说:“你就别管了。”
他猜想,四哥一定是要给母亲买些吃的,就没再言语,也是和四哥一样东瞅瞅、西望望。在街旁,杨梦文发现有一家副食店,他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把手伸进裤袋里,那里面有他这学期节省下来的钱。这时,四哥说:“你要干嘛。”他说:“给妈买点吃的呀。”四哥笑着说:“这还用你买?等你挣钱的吧,刚才我去买别的东西时就已经买完了。”杨梦文紧皱着眉头,说:“那你拉着我找什么呀?”四哥笑着说:“一会你就知道了。”说完,又往前走。在一家眼镜店前,四哥停住了脚步,他抬头看了一眼那门面上的招牌,就拉着杨梦文走了进去。杨梦文这才明白,四哥是要给他配眼镜。进了店,四哥对店主说:“最好的近视眼镜是哪一种?”店主说:“是西德进口的变色镜,能够有效保护眼睛。”四哥说:“那就要这种。”杨梦文焦急地把四哥拉到一边,说:“这种太贵了,不要这样的。”四哥说:“那不行,就配这个。”杨梦文知道四哥的脾气,他决定的事是很难改变的,就像上次坚持让他修复那副眼镜一样。
在随之而来的又一个新的学期,杨梦文是戴着四哥花了很多钱给配的变色眼镜度过的。然而,就是这副眼镜,却引来了全班所有同学的笑。那是一次体育课,体育老师是新来的,他让学生们列队。当体育委员组织列队完毕后,体育老师开始在队前讲话。可是,刚讲了几句就停住了,并紧盯着杨梦文这边说:“那个戴墨镜的同学,出列!”说完后,半天没动静。同学们都互相张望,不知道他说的是谁。这时,老师指着杨梦文说:“就说你呢,往哪看!出列!”杨梦文一脸狐疑地往前迈了一步。体育老师走了过来,一边看着他,一边不做声地围着他转,转得他心里直发毛。同学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敢言语。再次转到杨梦文面前时,他停住了,并轻蔑地说:“胆子不小啊,敢在我的课上戴墨镜……”他就说了这一句话,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后面的所有同学就都已经笑得前抑后合了。这回轮到体育老师蒙了。有嘴快的同学说:“老师,他那是近视镜。”听完,体育老师盯着杨梦文说:“近视的?”杨梦文也憋不住笑,对老师说:“是近视镜,不过是变色的,遇到阳光就变成这样了。”听他说完,老师也笑了,说:“那就归队吧。”这件事,后来成为了杨梦文的同学和体育老师时常提起的一个笑料。
想着这段往事,杨梦文忍不住抿了抿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收音机里传出***同志南巡讲话的重复报道,评论员还一遍一遍地播着关于市场经济的新名词。杨梦文听不太明白什么是市场经济,他只知道,四哥和母亲把家里自产的东西拿到集市上卖,换了钱再买些当用之物,或许这就是市场经济吧?
但周日大哥杨新文回家时说,咱穷人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说是中央说了,基本路线坚持一百年不动摇呢!刚刚召开的中国**第十四次全国代表大会修改了《党章》,我们党提出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确立了党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路线。
由于在学校时经常组织同学们进行政治学习,国家层面的这些事情杨梦文很清楚,但关于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说法还是第一次听说。他仔细一想,国家总结得没错,现在确实是初级阶段,从分田到户改革开放到现在都快十五年了,家里虽说盖了新房子,日子也比过去好过多了,但还是穷啊!
不过,按照大哥杨新文的说法,日子会越来越好。杨梦文也坚信,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他庆幸能够生长在这样一个伟大的时代里,赶上了好时候。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又想起了父亲,想起他曾经每天都要挂在嘴边的关于“新国家”的调调,可是,在日子越来越好的路上,父亲没有等到这一天的到来。
晚上,母亲给大哥做了红烧肉,可等上桌时,杨梦文一看见那碗红烧肉就止不住泪水,他一口没吃,迅速吃了半碗饭就跑下桌去。身后,五哥杨代文那个浑不吝在桌上还说呢:“这小子咋不吃肉呢?那豆腐有啥好吃的?”他平日里做豆腐,自然是不愿意再吃,而在杨梦文看来,豆腐好过红烧肉。
站在窗外,他隐约听见母亲叹气后的自语:“你们哪知道老孩子的心思……”
他明白,母亲一定是猜出了他看见红烧肉就自然想到了父亲。知子莫若母啊!看来,自己得抓紧找份工作了,不能整天这样呆在家里,早些挣钱,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可是,工作又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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