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中专还是大学,几乎所有的院校都一样,毕业,就意味着各奔东西,而散伙饭更像是最后的晚餐,唱歌、喝酒、拥抱、哭泣……不管平时多么不苟言笑多么单纯安静的同学,都会放松开来,尽情地喧泻别绪。与其说和同学告别,不如说与青春诀别。
这次,杨梦文不再回避,和他坐在一个桌的,有安晓华,还有赵美英,这两个明争暗斗了几个学期的同学终于和她们斗争的目标坐在了一起。但彼此却一言不发,只是喝酒,左一瓶右一瓶,几轮下来,桌上已经摆满了空啤酒瓶子。令杨梦文诧异的是,这两个女子酒量了得,大有不拼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的架势。而他自己,三瓶啤酒下肚就觉得有些不适了,再这样喝下去可别出什么事呀?他想了想,端起酒杯走到两个人身后,打算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赵美英突然回过身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腰,然后号啕大哭。他想推开那紧搂着自己的双臂,却听安晓华历声道:“让她抱一会儿能死啊?”
他木讷着张着两手不知所措。桌上,其他同学没人理会这边发生的事,都在举杯喝酒,有男同学还抽起了烟。
赵美英哭了几声后,突然又一把推开他,抹了一下眼睛说:“滚边去!去找你的晓娜吧!”
杨梦文一惊,她是怎么知道孙娜的呢?正瞪着眼睛惊诧地想呢,安晓华白了他一眼说:“不是什么秘密了!我也知道,谁让你把人家给你写的信随便放书桌里呢!”
“你们……你们翻我东西!”他指着安晓华却再也说不上来了。
这时,安晓华端着杯子站了起来,往他手里的杯子上撞了一下:“喝了!”
他迟疑了一下,见她喝了下去,自己只好也把杯里的酒喝光了。可刚想往自己的座位走呢,安晓华却一伸胳膊:“抱一下吧,或许永远也不会见面了!”
他愣神的功夫,安晓华的胳膊已经揽了过来,直接插到他的腰际。他看了看其他同学,根本没人理会,他试着环了下胳膊,轻轻地揽着安晓华的肩膀。耳畔,安晓华轻轻地说:“给你那么多机会,竟一次都没有抱过人家,胆小鬼!”
像拥抱自己的青春和爱情一样,拥抱过后,在巴塞罗那奥运会不断升起国旗的豪迈中、在不断奏响国歌的雄壮里,他们各奔东西了,像满天的星星一样散落在广袤的天空里,去各自寻找着发光的机会。自此很多年,音迅全无。
三年的中专生活结束了。那时,国家对于大中专毕业生已经不再包分配了,找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是每一个毕业生所面临的主要问题。杨梦文带着理想与抱负回到了家乡,而工作对于他来说,却是遥遥无期。他在家里一面帮哥哥干农活,一面耐心地等待着,等待一个属于自己的机会来临。尽管他从来也不曾忘记自己是农民的儿子,因为他从来也没有想过,也不相信自己就这样在农村成为一个农民。
家里人都为杨梦文的工作着急,而他自己却像没事一样整天乐呵呵地帮哥哥干这干那。农田里的活他几乎都干遍了,什么插秧、割庄稼、打场……干得乐此不彼,有时还到邻居家帮忙。邻居们都说,你这学不是白上了吗?而他总是笑笑,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要利用在家的这段时间帮家里多干些活,说不定哪一天忽然来了消息去上班了,那自己将再没机会干农活了。再说,自己上学的这几年,花了家里不少钱,父亲去世后,四哥和五哥为了这个家不得不辍了学,回家挑起了生活的重担。不仅仅是生活的重担,还要供他完成学业。杨梦文在家排行最小,而有人说,家里最小的往往是最幸运的那一个,也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个。如果说最小的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个,这样的观点或说法杨梦文觉得完全赞成,因为自己就是实例;但如果说最小的是最幸运的那一个,这样的说法他是完全反对的。他明白,其实,所谓的幸运,不过是父母和哥姐所给予的。就他而言,他的幸运,却是哥哥选择了对自己未来的放弃,才换来了他上学梦的延续。
突然有一天,四哥杨时文从场部回来说,场里要招工了,是正式职工,给分地。杨梦文根本没在意这件事,他想分了地又怎么样?只要自己工作有了着落,户口一迁移,分的地也会收回去的。但母亲说,可是考一考试试,万一要是找不到工作也好有个生活来源。他答应了母亲,在他看来,母亲说的话都是对的,不能反驳。对于这种考试他根本没放在心上,他甚至觉得自己和其他职工的儿女在一个考场参加考试是对自己三年中专生活的一种侮辱,人家也没上什么中专,参加考试不过是个形式,反正是场里的职工子弟,还能不给分地?考试结果出来了,一点都不意外,杨梦文考了个全场第一名,成为县农场的一名正式职工。送通知书那天,来家里的是当副场长的刘哥。他一进门又和以前一样,好一顿夸,直说小六子历害。杨梦文打了声招呼就进了里屋。这是四哥和五哥新盖起来的房子,三间红砖大瓦房。杨梦文听母亲说,盖房子还落下不少饥荒呢,但都是亲戚的,慢慢还。
翻着书,杨梦文听见母亲正和刘哥说着什么,隐约听见他们说的是自己工作的事。母亲的意思是想请刘哥帮忙和场长说说,看能不能让他到场里当技术员,因为毕竟是学农的。刘哥说不好办,场长的儿子也刚毕业,现在已经在场部上班了,这次考完试成为正式职工后就安排当干部了,场部没有空缺了。
母亲还想再说什么时,杨梦文走出屋说道:“妈,刘哥,我不去场里当什么技术员!我将来不会在咱们县工作的!”
刘哥也说:“老姨,先别着急了,慢慢等着吧。”
从三舅家的姑父那论起,刘哥应该叫杨梦文母亲为姨。说着话,刘哥就回去了。杨梦文和母亲一起送刘哥走,到院外时刘哥还说呢,大概意思还是说,“这小子错不了”之类的话。
杨梦文心里清楚,错不了是错不了,但工作没有着落呀?只能慢慢等机会了。
深秋之夜,清爽的夜风送走了白天干热的空气,从窗外、从柴草垛、从打谷场挤进来,轻拂着杨梦文的思绪。想想自己上学的这三年,真是一段难忘的美好时光。
往事,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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