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  易眠池淡淡地说。    “你不想……”泥人也有三分火气,长期被这群小丫头片子压迫的老先生怒了:“那还来这里做什么!”    “学习。”    “呵,”老先生笑,他活了六十多年还没见过这样的学生。“那你说学什么?”    “前楚有柔武女帝英勇善战,博学广知,”易眠池语调不变,“我想学。”没有说想学什么。    “你……”老先生气得脸发白,手指都发颤了,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段氏大余朝不齿前朝天圣王朝,对前楚却颇多赞扬。  毕竟,段氏曾打着护楚的旗号……挟天子以令天下。    “柔武女帝也是你能学的么。”有娇俏女声出声嗤笑,也顺便解了老先生的围。    “为什么不能学?”易眠池看了过去,盯着出声的姑娘,小女孩脸皮薄,见被发现也就转过身去不语。    为什么不能学?  好像没有人想过。    “连先生!”    “怎么了?”连先生从前门进来。  连先生比易眠池想象中年轻很多,没有一丝白发,眉间两道细纹显得有一些凌厉。    众人安静了下来。  老先生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上,拿手指点点易眠池,叹气:“她想学柔武女帝。”    连先生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紧抿的唇勾勒出弧度。    居然笑了。  连先生竟然笑了。  这么严厉的连先生……    易眠池静静站在那。  她要倒霉了,女孩子们想。    “你叫什么名字?”    “易眠池。”    “行几?”    “三。”    “易三娘啊。”连女官轻声重复了一遍,昨日看了名单,这个孩子选了棋社。  没有再说什么。    易眠池行礼坐下。    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连女官的教导和在意的,只有最优秀的,才能让连女官花费时间。    半天后,经历了针线折磨的众人,终于迎来了休息的时间。  “今天怎么少了两个人。”    “你听说……姚家和方家退亲了吗?”    “方莼出了这种事,也不能怪姚家吧……”    “谁知道方菁背地里又怎么样呢……”    “那梁家的怎么没有来?”    “病了吧,前一阵好多下人都得了风寒呢。”    “怎么有这么多人过来?都是生面孔。”一个少女略带惊奇地问。    屋外,裙角叠着裙角,香风阵阵。  发生什么了?  一个个生面孔从窗外经过,容颜娇嫩美丽。    “都是来找连先生的吧……和沈姑娘一样。”一个声音喃喃地说。  易华晴目不转睛地看着路过的少女们,怎么都……这么好看?    老先生盘着腿在花厅里在抠脚,指甲微微一用力,一大片透明的脚皮被抠下来,手指一捏,摆在面前。  一整溜大大小小的碎屑整整齐齐。    “这么多来找你的女学生,你打算怎么办?”他问道。    “当初看中了钱安,不就是因为这地方天高皇帝远,风景还好,免得和那些大官有龃龉。”贵人多的地方,活着也难。想个法子打发走了便是,连先生面上带着厌烦。    “也不知道是谁走漏的消息。”老先生皱起一脸的褶子,边说边沉醉欣赏地看着脚皮。    “沈家大姑娘来了,自然有人盯着跟过来。”连女官叹气,“谁让今上爱棋。”康平帝爱棋惜才,才有了女棋侍诏。    明年是康平帝登基第三年,按例会派花鸟使采选秀女充实后宫,若有一手好棋,和康平帝相处的时间自然能多出许多来。    若是为了争那个位置,很多人愿意给自家女儿下血本,送出远门学习也成了正常的事情了。。    越是繁华地,越是有门路,越是想挤破头参与这场斗争。来到钱安寻她的少女,不一定血统高贵,却一定是貌美的。  钱安城的这些孩子们,可能连这点消息都不知道吧。    “我可管不了这么多,”连姑姑闭眼,“图个清静罢了,让他们自己去比,没人能说什么。”  自己比出来的输赢,还能逼她这个前女官反悔不成。  赢的人留下,全凭自己。    连先生摸出一颗圆溜溜石子,掷到了老先生秃了顶的脑门上,闷声道:“去看着些。”这么多娇娇女挤在一起,别还没把事情解决就出问题了。  老先生诶呦一声,一手将抠下来的脚皮装进小锦袋子里,一手梳梳稀疏的头发,去寻学生了。    乱糟糟的。雨声混着说话声。  “怎么有这么多人?”齐燕燕瘪嘴,她年纪小,去年畏难选了女红,今年才想选棋试试。  易眠池坠在队伍末端,轮到她的时候,只剩下两只签。  微微粗粝的硬纸上花朵拼凑的龙形若隐若现。    侍女在前方喊:“龙签——甲。”  易眠池上前,递出签子。  两个小童摆出棋盘。    棋?  不是跳舞吗?  易眠池微微有些迷惑,没有刻意掩饰,表情上就显露了出来。  “有什么疑问吗”侍女不冷不热地问道。  “我没有报棋社。”易眠池答道。  “你报了。”侍女简洁地回应。    “易三娘,会下棋吗?”沈寄扇微笑着走过来,手上也持着一个花签,龙—甲的字样清晰可见。    沈寄扇今天一身月白罗裙,素雅出尘,如天上云,之前在和各家小姐寒暄着,众星捧月般位于人群中的焦点。  “又要说不会吗……”  “不是看到和沈小姐比,怕输不认了吧……”  有沈寄扇在,又是第一场,大半目光都集中在了两人身上    易眠池恍若未闻,答道:“不会。”  她的确不会。    “就说了不会……”  “什么都不会啊……”    “那易三娘要认输吗?”沈寄扇捏着签子,递给侍女,莞尔。    认输啊,她不喜欢认输。  “我试试。”易眠池在棋盘一侧坐下。  以后不用再排兵布阵了,种完地下下棋是不是也不错?    试试?  这也太看不起人了!    十九路青竹棋盘,黑白云子。  沈寄扇坐下。  侍女布座子,两黑子,两白子,置于对角星。    沈寄扇依着花签色执白先行,食中指捏着白子,起手挂角三六。    易眠池拿起一枚黑子,云子透出盈盈绿光。    “连棋都不会拿……”    “她下了九三,怎么能说不会。”    老先生在场间背着手游荡,小女孩的棋,能有什么意思?  少儿玩闹。  塾里地方窄小,又下着雨。  学堂外的檐下的四张石桌摆了四副棋盘,没有轮到的人都执帕和花签等着。    “五六飞攻……”    “这布局……怎么下到现在的。”    “是屠杀啊屠杀……”讥讽之音不时出现。    “你,你你,都不许参加了。”老先生信手点过去,越梳越乱的头发高高翘起,“观棋无礼,请离。”  被当众指出失礼,少女们小脸发白,捂脸退走。    其余的少女被吓到了,没人再说话,静静围着一圈。  环绕着沈寄扇和易眠池。    “啪。”  落子声清脆。  “啪。”  速度越来越快。    灰云低垂,蒙蒙的雨丝随风而下。  倏地雨珠变大。    沈寄扇额间沁出薄汗。  哐啷。  一颗白子掉在地上。    沈寄扇眼睫一闪一闪,看着手心。  汗冰凉滑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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