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万里清空,清晨的微风吹过殿外桂花树,纷纷扬扬,洒落一地细碎香蕊。我从箧柜里找出了一件玉色织银鸾纹裳,梳了发髻,簪上缀着珍珠的银钗。嬿好在我身后犹豫了很久,终于上前提醒:“方才芳蔼公主命人送来信,说是在长安东郊雁满台等太子妃娘娘。”    我拿在手里梨花木梳微滞,想起圣寿当晚芳蔼约我去城外接英王和靡初一事,沉默了一会儿,凝着上面浮雕的花鸟雀纹说:“派人去雁满台说一声,就说今日东宫事忙,一时脱不开身,太子殿下也不许我出去,让芳蔼不必等我了。”    嬿好不明所以,眼睛睁得圆如润珠:“可……今日明明无事,殿下那边您也没跟他说过……”我打断:“快去。”    嬿好‘嗯’了一声,不再多言语,唤过一个小宫女耐心吩咐了一阵儿。    银钗上流朔莹光,刀削斧凿般刻出蔷薇沐雪的样式,线条流畅简约,但雕工却精细秀致,这是从前未出阁时母亲为我置办得。她说我的面容算不得妩媚妍丽,有些随了父亲清雪玉润般婉约清秀,配上这种精致清淡的饰品最相宜。我有时候想,也许自己的心里住着半阙城池,终年积雪萦绕寒冰不化,犹如高山峦巅。    圣寿节过后,我便有了大把的闲暇可供消磨,茶余饭后我将那天意清对我说过的话仔细琢磨了一番,觉得事关姜弥和旧事,总要想法儿探听一下。但不能让意清出面,而莫九鸢也不行,他是齐晏的徒弟与当年的事有若干攀扯,稍有不慎极易惹祸上身。思来想去,唯有一人最合适。    姜子商。此人素来与萧衍走得极近,又是姜弥的爱子,就算姜弥再谨慎同住一个屋檐下总会露出些蛛丝马迹可追寻。我思量着,他当年做下的那些事应是不会让自己儿子知道,所以从姜子商那里套些话出来也未必不可行。只是……他平日里虽纨绔了些,但归根结底还是个秉性纯良的人,这样利用他探听他爹的私密似乎有些不太地道。再者说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无意中向姜弥透露这些事,万一引起了姜弥的注意岂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这念头仅在心里浮掠着飘过,并没扎下根须。    正当我伏案烦恼之际,听见嬿好在我身后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太子殿下”。我忙从卧榻上站起身,见萧衍一身黑衣广袖,衣袂飘飘而来。    他和我一起吃了晚饭,言语交谈间才知道韶关那边与突厥战火稍熄,突厥阿史那始弼思可汗派遣其麾下贞武将军默拓作为使臣前来觐见嘉佑皇帝,皇帝决意在骊山行宫召见,因此百官随驾,都要去骊山行宫住上一段时间。    当萧衍的筷子第三次落到那盘清炒笋尖上,我把盘子推到他跟前,他用嵌银箸筷在青瓷盘子上点了点,说:“我要随父皇一同前去骊山行宫,孝钰,你和我一起去吧。”    骊山行宫我从小去过多次。皇帝陛下每年都要去那边避暑,宫眷百僚随行,圣驾华盖如锦,逶迤绵亘数里,从太极宫到骊山,举目望去姹紫嫣红。但是去年和今年皆因圣体抱恙而取消了骊山之行,我私心里觉得,皇帝可能是忌讳,怕自己身体不好离宫会让社稷不稳。这一次他肯在骊山召见突厥使臣,八成是干戈止息,烽火湮灭,大周与突厥又有很长时间的和平相处。    我想了想,点头。    萧衍好像没料到我会答应得这么爽快,眉宇微挑,露出些诧异,但没多说什么。只是在侍女撤下羹碟碗筷时状似无意地提了句:“今天我碰见芳蔼了,她问我东宫有何事要忙,我为什么不让你出门?”    我有些心疼,但没说话,只将头扭到一边去看窗沿下新栽的番红花。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犹豫了一会儿,她就哭了,什么话也没再说就自个儿抹着眼泪回宫了……所以说”,他在我身边坐下,微低了头看我:“那件事你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的神情有些奇怪,全然没有我想得指责或是埋怨,眸光清莹却透出些忐忑,仿佛眼睛深处流动着汹涌的波浪,却全力将这些情绪埋藏至深。    其实我并没有证据,芳蔼面前也只是故意做出样子诈她,她久居深宫在万千宠爱中长大,心性单纯,一诈便出。可是在萧衍面前,他是与芳蔼全然不同得,心思深沉且细腻,要与他斗智斗法怕是不在一个层级上。因而我点头:“知道一点点,可是为什么,却是我全然想不通得。”    萧衍并没有顺着我的话说下去,而是了然疏落地笑了笑:“所以,你肯不计前嫌替芳蔼张罗婚事,肯与她如同从前一般相处,她邀你出门你也应下了,但是却不会去。因你从此要在心里防着她,她做了这件事,不管是不是被迫或是有苦衷,她在你心里从此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觉得心里好像生出了根弦,被人弹拨到心扉深处又重重地弹了回来,牵动着心脉一阵不明所以的痛楚。但我知道,那也只是惺惺作态罢了,无法掩饰我内心的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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