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时,昭之坐在马车里,透过帘子看着泾关城的一切,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战后朝廷的反应,这是一场侵略,只要靖国缓过来肯定会反击,可看到眼前的惨状她难受的沉默了。  行出数丈远,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战火洗礼过的破旧城楼,断壁残垣,她闭上眼睛,甚至能感觉到经久不散的血腥气,笼罩着这座犹如地狱一般的城池。  她和师兄讨论过,这场战争的起源一来是姜国连年大旱,二来姜国内部的政治格局发生变化,新上位的皇帝显然是一个好战的君王。  只是结局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姜绍驻守东线十年,就算敌军出其不意也不可能让敌军十日内攻入泾关城。只是他们这些局外人,没有了即时的军报和情报,能猜得到的实在有限。  城外也有姜国的驻军,他们的马车一路上只能缓慢前行,城外仍是有许多难民,他们大多为逃难而去,远离战火寻找安身之所,对这些经过一场浩劫的人们而言,苦难并未远离。  “师兄,他们这是去哪里?”  “罗芜州后面的永宁城。”姜家军撤出之后,带走了大量钱粮,现在固守在罗芜州,并在永宁城接收难民。  “你说,有多少人能活着到那里。”  “三百里的距离,大概十日吧。”  “这一路,怕是前路艰难吧。”天气寒冷、粮食、随时可能出现的抢劫,这些都可能置人于死地。  “战火烧起来,带来的伤害是需要时间修复的。”  无论是失去的家人和家园,还是在苦难中苦苦挣扎虎视眈眈腹中饥饿的难民和怀揣粮食的人心惶惶的百姓。这一战,就连泾关城恐怕数年内再难回复原有的模样了。  据说泾关城原本不过是边关小城,后来姜家镇守此地将这座城守得固若金汤,几十年再无战乱侵扰,且姜家治军有方与民同乐,久而久之汇集至此的百姓客商便越来越多,泾关城反倒是成了方圆几百里最有名的城。  正说着,一个小孩倒在路边哇哇大哭,站在他身旁的妇人手里抱着一个年幼孩子,随身只有一个极为干瘪的包袱,站在旁边焦急的劝了几句,但那孩子却仍是不肯起来,那妇人看着他眼睛也红了。  昭之跳下车,走过去将孩子抱起来,那孩子大约七八岁的年纪,脏兮兮的小脸哭得伤心极了,昭之拿出帕子给他擦眼泪。擦干净脸俨然是个聆韵可爱的小娃娃,那孩子止住了哭,睁大眼睛看着昭之。昭之柔声问他,“小娃娃,你为什么哭?”  他撇撇嘴,眼里的金豆豆又往下掉,一边抽噎一边用手摸摸肚子,“饿。”  昭之回头看着池钟溯,池钟溯为难的摇摇头。周围难民实在太多,他们的粮食有限,一旦他们拿出食物,后果难以预料。  她指指马车,冲那妇人一笑,“这位姐姐,我与孩子有缘,多抱一会儿您不介意吧。”  妇人红着眼圈,却是极为聪明,看懂她的意思,又为难的看看孩子,最终点点头。  昭之将孩子递给池钟溯,然后钻进马车,翻出一个布包装了几块饼,又将孩子抱进来,塞了一块给他手上,小娃娃大口吃着饼,昭之又喂他喝了几口水。  昭之一边拉开孩子的衣襟将包裹放进去,一边叮嘱他,“回去以后不要把包裹拿出来,要听娘亲的话,知道吗?”小娃娃好奇的问,“为什么?”昭之摇摇头,做鬼脸吓他,“这些是有仙气的干粮,你一拿出来仙气就散了,你又要饿肚子了。”小娃娃瞪着圆圆的眼睛,连连点头,昭之摸摸他的头,“吃吧。”  等他吃饱以后,昭之牵着孩子走到妇人面前,昭之笑着放开他的手轻轻推他,他撒腿跑向家人,妇人蹲下身将两个孩子一起抱在怀里。母子三人低声说着什么,妇人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意,然后感激的看了一眼昭之,正准备说什么,昭之连忙摆摆手。笑着回到马车上,一回头母子三人对她挥挥手,昭之也挥挥手与他们作别。  昭之的目光四处流转,最后定在远处的一个茶摊上,那里竖着一面旌旗,上书【今日茶水不收钱】几个大字,可惜茶水终究不能充饥裹腹,对难民来说聊胜于无。  “师兄,我们出钱,在此处设个施粥棚,你觉得可以吗?”  “傻瓜,此处还在姜国的控制范围内,他们在泾关城没抢到粮食和银钱,如果这里出现粮食,他们怎会善罢甘休。”  昭之闻言,傻笑着摇摇头她都忘了。对姜国来说,守住泾关城的唯一目的就是和靖国谈条件,如今靖国不接受他们的条件,所以才有那么多难民关在城里不得离去。如果有粮食运到这里,后果会怎样可想而知。  “那他们怎么会放人出城”昭之糊涂了,若是谈条件,偌大的泾关城,上千万百姓的命握在手上,筹码不是更有说服力。  “你看,这些难民。”池钟溯用手指点了几波人,昭之眯着眼睛仔细打量。最终明白了,其中竟然有姜国的百姓,虽然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对方的口音和肤色有细小的差别。  “可他们到底是靖国人,难道他们的死活,就没人在意吗?”昭之不甘心,指指城里里出不来的那些人,继续问他。  “姜家军已经暗自派出军队前来接应难民,不过,这消息要躲过姜国军队怕也没那么容易吧。”池钟溯赶着马车,若有所思的回答。  昭之点点头,若是如此,就不用担心其中混着奸细了。    出城后,他们在驿站与商队会和,昭之四下打量,商队总共有十五个人。杭叔年约四十岁,是副领头他会各国话还识得各条路线方向,池钟溯不在的时候他主要负责。然后是小刀和甘罗,他们两个是护卫,池钟溯说他们的功夫不错,让昭之一路上跟他们一起。再然后,有三五异域人是和他们搭伴而行,他们自己一辆马车。于是他们一行人,四辆马车,吃过午饭以后就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昭之发现,杭叔一路上并不怎么说话,却对什么都精通一些,而且颇有几分手段,整个队伍里的人都愿意听他。心里却恍然,池钟溯再过几年的样子,可不就是杭叔这样的吗。小刀年纪应该长她几岁,为人油嘴滑舌、洞察力却惊人,一路上对她颇为照顾。甘罗和他截然相反,面容俊美,剑眉星目,性格却有些清冷,一路上基本没听见他开口。这两个人和她年纪相当,相处起来倒也不费力。  商队行进一个月以后,进入姜国京城,他们装扮全都换成姜国百姓的样子。这一路上,昭之从小刀嘴里也听到不少情况,加上她自己看到的也足够让人吃惊的。  作为侵略方的姜国境内,其实并没有好多少,朝廷的无能比预想中更严重,哪怕是走到京城天子脚下的城池,城外也聚集了许多难民,一场饥荒基本毁了姜国百万人的生活。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小刀骑在马上,看着城墙下饿得奄奄一息难民,嘴里絮叨。  昭之打量这一切,内心也是叹息不已,旱灾最大的悲剧不在于天灾而在人祸。  池钟溯说旱灾之后,姜国皇帝下诏赈灾,高级官员们要联系粮食和银两,于是乘机拿一点。赈灾物品拨到各地,地方长官们再留下点,之后是州、县。于是,一层一层下来,到老百姓手就剩了烂谷陈粮。然后地方官员们上书向皇帝表示感谢,皇帝看到了报告,给自己的功劳簿增添一笔。于是乎,众人皆大欢喜,大家都很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是百姓,一旦他们奋起反抗,便会扣上□□的帽子,遭到惨无人道蛮力镇压。但是这些,高高在上的皇帝确实看不到的。  于是乎,姜国的一场旱灾,朝廷花了钱,国库空虚,百姓受灾,食不果腹,结果是姜国人祸水东移,千里之外的泾关城百姓平白的遭受一场无妄之灾。    一路西行,从姜国国境出来,途径西域各国,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关山晓雪,朔风冷月,纵马长歌,饮酒品茗,这一路走来昭之心绪大转,开阔不已。  回途中,天气越来越寒冷,即将出姜国的时候,连续数天的大雪,昭之病了,师叔说的寒毒发作了。  头几日,她只觉头疼脑热,浑身无力,以为只是风寒,于是吃了药,躺在马车里,车轱辘转个不停,她的脑袋也翻腾不停。  后来,五脏六腑开始疼痛,整日的咳嗽,昭之想起师叔说的寒毒,找出药瓶喝了药,疼痛虽然缓解,可精神却再也支撑不住,终日昏昏睡睡。  池钟溯急得上火,听昭之说是正常情况,仍是不依,紧赶一天到了城镇,又找了大夫,大夫也束手无策,只说要静养不宜奔波。  然而,商队还要回去将货物交接耽误不得,最后池钟溯在姜国的小城的一个小镇找了个小屋,塞银子给邻居大姐照顾她,又再三叮嘱,说他处理好事物就过来接她,才依依不舍离去。  昭之在床上又躺了十多日,精神才好了一些。穿了厚重的衣服要出门走走,大姐不放心的给她披上大氅。  昭之算算日子,这一病差不多就病了二十来天,整个人虚弱不已,走几步路要停下来喘气,她对扶着她的大姐笑笑,“寻姐姐,我就在院门口转转,不走远,你去忙你的吧。”这几日一直躺着,四肢沉重得很,她还是想动一动。  寻大姐想起炉子上炖的汤,便叮嘱两句,“晚上风大,走一会儿就回去。”  昭之点点头,答应一声,寻大姐就转身走了。  寻大姐是年初嫁个隔壁徐大哥的,池钟溯当时在小镇附近找了个僻静的村庄,租了他们家的一处空闲房屋安置昭之。村庄的人都靠打猎为生,现下隆冬徐大哥偶尔和村里的人山上打猎,寻大姐每日在家里做些家务,空闲时就到隔壁来照顾她,陪她说说闲话。昭之发现,他们夫妻为人极好,寻大姐更是对她照顾细微,她心里也不胜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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