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早晨，第一声鸡鸣响起时，曾芒芒就醒了，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她想到的人就是韩青。 曾芒芒看了下闹钟，只有四点半而已，昨晚脑子太乱，快一点钟才睡着，整夜只睡了三四个小时的曾芒芒，非常清醒的在昏暗中睁着眼睛，完全没有困倦的感觉，眼前浮现出昨晚朦胧夜色中韩青清秀的面孔，耳朵边一直喃喃重复着那句：“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了。 初夏，五点多钟天已大亮，曾芒芒想到昨天丢失的自行车，赶紧起床梳洗，准备一路小跑去上早自习。 十五六岁的曾芒芒在衣着打扮方面，与同龄的大部分女生一样，是非常保守的。 这样初夏的时节，一件前开襟的碎花长袖薄衫，一条母亲裁剪的黑色裤子，配上一双平底小白鞋，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辫，就是曾芒芒最日常的打扮。 这天早晨，曾芒芒破天荒的在穿衣打扮方面费了些心思，她穿上了那件藏在衣橱最里面的橘红色束腰短衫，配上一条七分小马裤，用一条带花瓣的头绳给自己扎了一个马尾辫，曾芒芒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看，看起来比平时甜美了不少。 随即，曾芒芒又觉得自己打扮得太夸张了，她很快的换掉了衣服，还是像平时一样，简单、利索、朴素，只在头发上保留了那个带花瓣的头绳。 如此一番折腾，起床很早的曾芒芒却有了迟到的风险，她赶紧背上书包，一溜小跑得出了家门。 “喂！你跑那么快干嘛？”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曾芒芒。 曾芒芒转身一看，正是韩青，他正半骑在自行车上，在梧桐树下，笑意盈盈的看着慌张的曾芒芒。 “你来干嘛？”曾芒芒急忙向前，又不由自主地四处张望了下。 “你自行车不是丢了吗？我想你上学不方便，就到你家门前来等你，你怎么这么墨迹呀，你要是再不出来，我都准备去敲门了。”韩青的态度很坦然。 “我不用你送，你赶紧走吧。”曾芒芒一口拒绝。 “为什么？” “这还用说吗？你送我上学，别人看到了多不好，你看到过几对男女同学一起上学？”曾芒芒对韩青的鲁莽有点不满。 “那我们这一对就开个先例呗。”韩青对“一对”这个词语颇有好感。 曾芒芒决定不再“对牛弹琴”，扭头快步往前走去。 韩青赶紧推着车跟在后面，说道：“芒芒，你生气了？那我以后只晚上送你回家好不好？早晨我就不来了，你看今天都快迟到了，你就坐一次我的车呗。” 曾芒芒看了看手表，还有五分钟早自习就开始了，无奈只好坐上了韩青的自行车。 韩青很高兴，边骑边说：“这个车不错吧，后面的座椅挺舒服的吧？我一直放在那里没骑，以后可以用来送你回家。” “晚上也不要送我了，让别人看到不好。”曾芒芒在后面小声说。 “这个没得商量哈，我晚上一定得送你回去，晚上这么不安全，几个男女同学一起搭伴回家的，挺多的呀。” “再说了，”韩青声音低了一点，“我们俩又不一个班，白天本来就不怎么能见面，晚上还不让我送你回去，那我们怎么谈恋爱呀？用脑电波谈吗？”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的脸皮原来这么厚的。”曾芒芒听到“谈恋爱”三个字，脸又红了。 “我认识你之后脸皮才越变越厚的，”韩青笑嘻嘻的说，“因为我觉得，脸皮厚一点，得到快乐的机率就高一些，既然如此，我要那薄脸皮做什么？” 韩青的冷静、成熟、稳重，只是一个外在的表象，在心爱的女孩面前，他和一个正常的少年一样，调皮、霸道、孩子气，而这样的自己，让韩青如释重负，非常快乐。 不一会的功夫，学校就到了，在街道拐角处，曾芒芒先下车，挥挥手让韩青先走，韩青知道曾芒芒很怕那些闲言碎语，他自己也担心两人的关系会被老师家长知道，所以就很配合曾芒芒，点了点头就自己先去学校了。 从这一天开始，学校生活都变得不一样了，两人虽然身处不同班级，但是每到下课时间，两人都会去走廊里站一会，不管是在看风景，还是与其他同学玩乐，两人都不时的，往彼此的方向看去，目光相撞，就会相对一笑，再加上两人又都是班干部，见面的机会就更多了一些，只不过他们很少说话，基本上只是微笑着对视一下。 只有在晚自习过后，两人才会有半个小时左右的“约会”时间，他们会有意的绕一点远路，有时候会去小河边站上十分钟，听一会蛙鸣的叫声，四下无人的时候，韩青总是忍不住要吻曾芒芒，但是还算克制，毕竟时间有限。 更多的时候，他们会绕到闹市玩一会，一起吃一点小食，玩几分钟的竞技游戏，每次晚间的约会，都是快乐而短暂的。 就这样，在课程压力很大的学期末，两人争分夺秒的谈着恋爱。 只有一个周六的傍晚，两人相约去徐奶奶家，给她送了几种最近要吃的药物，出来后觉得时间还早，就决定要好好地在一起玩会再回家。 夏天的夜空很美，这个城中村的旁边，有一个大的晒谷场，两人决定去那里聊聊天，看一会星星。 平时的夜晚，这个晒谷场会有不少乘凉的人，但是这个夜晚非常闷热，空气中一点风也没有，再加上不少新收的稻草堆在其中，所以这个晚上，晒谷场鲜有人来。 “你看，芒芒，今天晚上，天上好多星星呀。”韩青大惊小怪的指着天空，对曾芒芒说。 “你怎么这么激动，就好像从来没见过一样。”曾芒芒笑道。 “我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这么亮的星星，以前在江州的时候，天空总是红彤彤灰蒙蒙的，星星寥寥几颗，搬来这里之后，基本也都是在闹市区生活，从来没有在这么好的天气，来这么空旷的地方，这么认真的看过星星。” 江州，听到这个地名，曾芒芒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那是父亲现在生活的城市，居然也是韩青的故乡，这种巧合，让曾芒芒的心里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那么，你以后会回到江州吗？”曾芒芒轻声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也许会，也许不会，我也不知道。”韩青如实回答。 一瞬间，一股无名火在曾芒芒心中“腾”一下燃烧起来，她大声对韩青说：“既然你有可能会走，你又干嘛来招惹我呢？难道我只是给你这个镇长公子消遣解闷的吗？！” 说完，曾芒芒扭头就要走。 韩青赶紧一把抓住曾芒芒的胳膊，耐心的说：“你看你心急火燎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就冲我发脾气了。” 曾芒芒正在气头上，仿佛韩青明天就要收拾行装，如同她的父亲一样，一去不回头。 “我不是对你发脾气，我是气我自己，你说喜欢我，我居然想都不想，就这样和你在一起了，我真是糊涂了，我忘了，你本来就是一个异乡人，还是一个大城市的人，你早晚是要走的！” 曾芒芒不给韩青辩解的机会，继续说：“你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吗？或者说，你觉得像我们这种年纪，谈恋爱是不需要考虑将来的，是不是？也许，你只是想和我在一起几个月而已，等到烦了、厌了，就去找一个新的女朋友，再谈一场恋爱，对不对？” 曾芒芒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声嘶力竭的和别人吵过架，连拌嘴都很少发生。 韩青看着满头大汗、面红耳赤的曾芒芒，不知该如何辩解，只是不想让她继续这样激动下去，只好一把把她搂在怀里。 “你放开我！”曾芒芒使劲的往外推着韩青，却被韩青更紧地搂在怀里。 “别激动，冷静一下，”韩青把曾芒芒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口，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安慰她说，“你刚才说的，都是你自己幻想的，都不是真的，你先平静下来，我再和你说。” “我不想听，这只是一个梦。”曾芒芒哽咽起来，不再挣扎。 “嘘~”韩青搂着曾芒芒，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肩膀，“我从来不知道，你是一个这么缺乏安全感的人，你怕有一天，我会忽然一走了之，所以你很害怕，对不对？” 曾芒芒把脸埋在韩青的脖颈里，沉默不语。 “也许你希望听我说，我会永远留在这个地方，或者听我说，我对我们的将来已经有了打算，但是我不想骗你，和你在一起的这一个月，我太开心，太幸福了，每天脑子里考虑的都是现在，而不是将来，”韩青温柔的实话实说，“但是，既然你这么介意我们的将来，我答应你，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地考虑，好好地筹谋，好不好？” 曾芒芒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知道自己刚才实在是无理取闹，他们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连自己的人生都不能完全掌控，又谈何去筹谋将来？ 这场感情是不是本来就不应该发生？既然发生了，是不是他们应该更克制一些，只将这段感情藏在心里呢？ “也许，我们本来就不应该开始的，”曾芒芒低着头轻声说，“我们还太年轻了，谈何将来。” “不许瞎说，”韩青双手抱着曾芒芒的脑袋，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其实，我的父母从我们这个年纪开始，就在一起了，他们以前一直骗我，说他们是大学之后才认识的，其实根本不是，他们有几次无意间说起中学的生活，我才知道，他们很早就认识了，也许，他们是因为相爱，才考了同一所大学，然后才结婚，才有了我。” 曾芒芒想起自己的父母，他们也是从中学开始谈恋爱的，高中毕业不久就举办了婚礼，结果，父亲考上了大学，远走高飞，母亲留在家乡当工人，她供养了父亲四年，给了父亲一个光明的未来，却换来了今天这样的结局。 想到这些，曾芒芒的心里一片灰暗，她推开了韩青的拥抱，背对着他说：“这么完美的故事，发生的机率太低了，我不想过那种每天都踩在钢丝绳上，胆战心惊的的生活，我害怕将来，我害怕我会像……”曾芒芒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害怕会像母亲一样，最终被爱慕了半生的男人当作一块没用的抹布，随意丢弃。 韩青听曾芒芒这样说，紧张起来，从背后把曾芒芒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听到曾芒芒说出决绝的话。 “那就不要考虑将来，好不好？”韩青在曾芒芒耳边低声说道，“我这么喜欢你，你也一样喜欢我的，对不对？” 韩青轻轻地吻着曾芒芒的头发和脖颈，柔情似水，手轻柔得抚弄着她的脸。 酥酥麻麻的感觉再次侵袭着曾芒芒的身体，她很想沉浸在这种感觉中，任由自己的身体像云一样飘起来，不考虑结果，不考虑将来，只是享受着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钟。 但是她做不到，对未来的恐惧，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已经把她现在的快乐和幸福都吞噬了。 “不行！”曾芒芒忽然大喊了一声。 韩青吓了一跳，松开了胳膊。 曾芒芒马上逃到十米开外的地方，回过头来对韩青说：“我没有办法不考虑将来，我真的觉得我们没有将来！” 沉默，如同这夜色一样，围绕在两人的周围。 “我们分手吧。”这句话从曾芒芒的嘴巴里冒出来，在这样静寂的夜晚掷地有声。 “我不同意，”韩青的声音听起来饱受打击，“你今晚生气了，做得决定不算数。” “不是因为生气，我现在很冷静，我一开始就应该拒绝你的，这一个月来，我一直在犯糊涂，但是今天我清醒了。” “这段时间我们俩在一起多开心啊，你怎么能说自己是犯糊涂呢？你为什么今天忽然这样，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停顿了一下，曾芒芒缓缓的说：“也许只是因为，我没有那么喜欢你。” 韩青觉得自己的心脏忽然抽搐了一下，什么东西从胃里涌上来，梗在喉咙里，满嘴的苦味蔓延开来。 曾芒芒看到韩青眼睛里的那两颗星星，一闪一闪的，她掉头就跑，想尽快逃离韩青的身边，她真的很怕自己会心软。 韩青急忙往前追，跑了百来米后，他抓住了曾芒芒的胳膊，挡在她的面前，顺势又把曾芒芒抱在怀里。 “你撒谎，”韩青气喘吁吁的说，“你喜欢我的！” 说完，韩青低头就去吻曾芒芒，力道很重，有些粗野，似乎想把怀里的这个女孩整个吞下去。 曾芒芒伸手就给了韩青一巴掌，打完自己都难以置信。 韩青眼睛里的星星又在闪动，他摸了摸自己被打的那半边脸，极度挫败的说：“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我……”曾芒芒哽住了，但是随即她还是决定快刀斩乱麻，“是！我不喜欢你亲我，也不喜欢你抱我，这让我觉得……很心烦！” 说完，她低头就跑，很快到了马路上，伸手打了一辆出租三轮车，蹬了上去。 曾芒芒坐在三轮车的后车篷里，车子开起来声音很大，在这震耳欲聋的噪音里，曾芒芒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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