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

“君砚果然没看错，你确实是个……”　　　　“好人？”　　　　“蠢人。”　　　　凤凰尴尬地咳嗽几声，“还好啦……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啦……”　　　　“我很希望能够帮到你。”妙云说道，“可惜……我的本能会蚕食接触到的一切生命，这不是我的主观意愿能够控制的。”　　　　“所以？”　　　　“所以，你终将还是死路一条，你的愿望，也不可能实现。”　　　　妙云的声音冷淡，正如她姣好却寡淡的容貌。凤凰想起树女们，即使已经心生去意，但还是会下意识侵蚀其他灵魂，直到完全支配肉身，被迫永恒生存下去。无法解脱的灵魂，结果只有黑化一条路。妙云呢？妙云又在等待着怎样的结果呢？　　　　“我说……抛开我的问题不谈，你虽说是下意识，但真的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我没得选择。”　　　　凤凰不由得深叹一口气。　　　　“除非……”妙云突然又抛出了话头。　　　　“除非什么？”　　　　“除非有更强大的灵魂，能够把我吞噬。”　　　　“吞噬之后，就能解脱了吗？”　　　　“不，吞噬之后，不过又裹上一层意识的禁锢罢了。”　　　　“也就是说，如果你吞噬了我，我便会活在你的意识里，和你拥有同等的生命？”凤凰打了个冷颤，那不跟鬼上身似的，意识还清醒着，身体却不受控制。　　　　“没错。”　　　　“那你现在的身体里，也禁锢着很多灵魂吗？”　　　　“……没错……”　　　　凤凰不再询问，心里五味杂陈。那些被禁锢的灵魂，还会叫唤吗？就算不会，却也没法当做他们并不存在。本来背负着自身的迷思活着已经很累了，如果背上好多人的意识活着，那得压抑成什么样儿啊？　　　　凤凰长叹一口气，“这样说来，倒是乖乖被你吞噬要来得轻松许多。”　　　　妙云难得轻笑出声，“你这个人想法真奇怪，没有人会愿意受制于人。但，事实上，你说的是对的，沉睡者得到永恒的安宁，清醒者永受□□的折磨。那些被吞噬的意志，他们中的所有欲念、遗憾、经历、情思，都将和他们的肉身一起，成为吞噬者的一部分。”　　　　“这么说来，意志力不强大的人，根本当不了第一啊。”　　　　“你都想明白了……却还是想和我争吗？”妙云突然变得凌厉，“你觉得，你争得过我吗？”　　　　“别说争不争这么难听嘛，倒不如说，我是想帮你解脱。”凤凰再次长叹一声，“我是还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想要实现，妙云，在支撑着你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凤凰和妙云心意相通，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曾经，妙云是天山上最具天赋的女弟子，但也仅仅是——女——弟子。女修道士本来就是少数，她因为性别优势爬到了女性修道者的第一位，得到了许多赞许的目光，但，那又如何呢？所有人都觉得，她也只能在女道士圈子里威风威风。　　　　妙云出身高贵，天性不服输，什么都想争第一。于是她压抑所有七情六欲，潜心苦修，只为了在男道士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她也确实很争气，渐渐超过了同期的弟子，成为天山第一。甚至被列为长老候选，有破格进入群英殿的可能性。　　　　但，什么都是“可能性”，除了这些虚名，她再难前进一步。资源上，她不及关系户朱长老的女儿朱菲菲，师资上，长老们虽然嘴上说得好听，但从来没有正视过她，把她当做继承人去栽培。　　　　就在妙云陷入瓶颈期，修为和地位都难再进步的时候，她遇见了一个和他完全相反的人。这人除了长得好看些，资质筋骨都近乎负值，他叫做陈君砚。他说，他喜欢她，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　　　　从来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从来没见过像这样没来由的“喜欢”。就算是她的亲生父母，也不过是因为她的仙资而对她重视有加，不然那么多子女后代，哪能一一喜欢得过来？　　　　也不知道是抽了哪条筋，她收了陈君砚当炉鼎，收了一个“垃圾”当炉鼎。　　　　聚会时，常常有人取笑她的炉鼎，她都会云淡风轻地说“玩玩而已”。每一回她都当着陈君砚面前说，每一次，他也都毫不在意。　　　　他是个很奇怪的人，没有自尊，没有自由，只为了“喜欢”她。妙云打死都理解不了这样的人，因为自尊和自由，是她存活至今一直在争取的，最重要的东西。　　　　她永远不可能理解陈君砚，但她却也永远记得，在她最失意的时候，她问他，“你为什么这么没脸没皮地对我好？”　　　　他说：“因为爱啊。”　　　　“什么是爱？”　　　　“就是我和你，一生一世在一起，以后即使不修仙了，即使生病了，或者遇到其他一切好与不好的事情，我们都一直在一起。也许我们会建一个小房子，生三两个小孩子，牵着手过着普通的一天又一天，直到走完这一生。”　　　　陈君砚说这番话的时候，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但当时的妙云却丝毫不理解，反而嫌弃“无聊死了，我绝不过那样窝囊的日子。”　　　　直到她被骗入群英殿，醒来后成为了研发仙术的素材，变成这样不人不鬼的模样，她才开始每天每时每刻，无可救药地想起陈君砚的这番话来，才终于忍不住想，如果真的建一个小房子，生三两个小孩子，每天牵着手过平凡的小日子，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她想，哪怕只一天……不，哪怕只给她一个时辰，让她体验一下这样的“小日子”，她便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　　　　就为着这个窝囊的心愿，妙云坚持到了今天，好不容易重新见到陈君砚，虽然比起从前，陈君砚连唯一的优点“好看”都没有了，妙云却还是想和他实现他们的梦想。　　　　妙云的心声不止凤凰看见了，陈君砚也能看见。他一直清醒着，只是下巴脱臼让他没法正常说话，但脑内OS还是可以的。　　　　陈君砚激动地说：“师姐！原来你这么爱我！宁愿承受如此大的苦痛，也要再和我共度一个时辰！”　　　　好不容易营造的感动氛围，瞬时被破坏得七零八落。　　　　“我只是想试试小女人的滋味，你不要想太多。”妙云却突然生硬地傲娇起来。　　　　“好好好，你不爱听，我就不说。我就这样，一直一直陪着你就可好？”陈君砚开始新一轮的甜蜜攻击，凤凰却早听不下去了。　　　　她现在心里是真的惆帐，二蛋嘛，是铁定要阻止的，离岛嘛，当然也是想救的，母神让她摧毁时光机的事她也想好好去探究探究，再说敢死营的兄弟们她还想再见上一面，确认他们的安全，鬼七也不让人省心……总之林林总总，都是她对这个世界的迷恋，她怎么可能轻易狗带？　　　　但现在身体只有一个，脑袋却有三个，按照妙云的说法，只能留存下来一人。其他人不说死了吧，那也是成了植物人，总归是不那么愉快的生存方式。　　　　妙云打断了凤凰的思绪，“你想这些有什么用？一直以来再强大的灵魂，还不是一样被我吞噬。”　　　　凤凰倒吸一口凉气，“你还记得最强的那个用了多久时间搞定吗？”　　　　妙云略想了想，“那是群英殿仅次于三位长老的道风师叔，用了大概……两个时辰吧。”　　　　“咦？那现在你吞噬我用多长时间了？”　　　　“……”妙云心里一算便沉默了，如今都快大半天过去了，而她和凤凰还各自控制着一半的肉身。　　　　凤凰当然也不是无的放矢，在和陈君砚争夺身体控制权的时候，她已经熟悉过一回所谓“灵魂吞噬”的过程，妙云确实比陈君砚强很多，她也马上就被夺去了身体的控制权，同时能感受到有一股力一直拽着她的意识往下沉，但凤凰自信没那么容易被拉下。　　　　甚至谈不上优势，仅仅只是没死彻底而已，但就是一次次不彻底的失败，给了凤凰一次次翻盘的机会。没死透，就等于，还有机会！　　　　凤凰的想法，妙云自然知悉，“即使让你拖上几天，又有什么意义呢？连身体的控制权都没有，你还妄想反败为胜？”　　　　妙云见多了头脑一热就说要绝地反击的庸人，从未把他们放在眼里。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凤凰说出“未必”的话时，竟然让她觉得不安。　　　　凤凰思考了一会儿，并没有反驳妙云的话，反而扯开了话题，“你希望的，是和陈君砚体验一回粗茶淡饭。我希望的，是……反正还蛮多事情就对了。如果你实现了愿望之后，愿意把身体还给我，让我也实现自己的愿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