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恶的发生乃是源于上帝的赋予在先,这也并非没有道理。我甚至认为这就是上帝的一个设计。至于上帝为何要如此设计,自有袘的用意,人怎能知悉袘的心思呢?因此每一个人行进在这人世间都将不可避免地要被这种的底色熏染,要在这种苦难中挣扎和作出选择,关键是看你选择永恒的希望还是选择短暂的安乐与享受?在我看来这个世界恰好是有苦难和不幸才是更为合理的。”丹宏说道。

“你说什么?难道你要恶毒地咒诅这个世界?说这苦难和不幸是我们应该要承受的?”皓风说道。

“假如这个世界不被设计苦难与不幸,也就不会彰显出它们的反面了。如果这个世界呈现出来的面貌全部都是道德与良善本身,我们反倒不知道它们叫作道德与良善了,因为有它们反面的情形的衬托,它们的价值与意义才得以被显示出来。没有死亡与魔鬼的检验,人的向善信心更以得到证明和成全?人灵的被拣选何以得到成全?”丹宏说道。

“谁向善谁不向善,谁选择道德谁不选择道德,这一切岂不是早就在全知全能的上帝的预知之中?如此说来还有什么考验和拣选的价值和意义呢?”皓风说道。

“岂止是在上帝的预知之中,甚至就在上帝的掌控之中。至于袘为何要如此周折,人又怎能知悉袘的心思呢?”丹宏说道。

“我发现一到了这不能再自圆其说的窘境,你就搬出上帝的心思是人无法去知悉的这一终极杀招来当作挡箭牌。如果要这样说的话,那么无论我怎么去跟你辨析到最后也无法说赢你。”皓风说道。

“这本来就是事实啊,我何须去用它当作挡箭牌呢?”丹宏说道。

“你啊,谈的都是些太虚无缥缈的东西,太多的道德说教,框框和规范,反而把人的现实生活弄得缩手缩脚,一点也不自由。”皓风说道。

“任何抽掉必死的不自由的前提去谈自由的行为都是一种人本理性的自大,自负和狂妄。任何抽掉永恒的前提来谈安乐与享受的行为都是一种人本理性的短视和投机。任何抽掉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之间的密切关联的前提来谈市场与经济发展的行为也是如此。没有终极根据,所有一切从中间状态出发的思想和行为都将成为空中楼阁,水中浮萍,从而使断裂不能回归本体,使碎片不能回到整全……”丹宏说道。

“说了半天你还是想把我拉回到上帝信仰之中,好象没有上帝信仰的基础,一切人世间道德秩序都没有办法建立起来。”皓风说道。

“因为只有上帝信仰才涉及到了人性是善恶同体的事实,而其它信仰则总是人性分为不同体的善恶两面,即一部分是善的,一部分人是恶的,一部分人是天使,一部分人是魔鬼,因此那些自以为自己是天使的人就想去消灭他们认为是魔鬼的人,而正是这点恰好造成了人间的不幸和苦难。事实上每个人都是善恶同体,灵魂梦魔的恶咒并非只是来自他人的施害,也来自自己的为虐。是人性本身的背离上帝共同制造了人间的不幸与苦难,共同制造了自己灵魂梦魇的恶咒。”丹宏说道。

“没想到你年纪不大思想却是如此的阴郁和沉重。我很好奇到底是谁给你灌输的这些东西?”皓风说道。

“人性乃善恶同体,因此一个真正对人性适宜的理论,学说与思想必须要同时兼顾和应对到这两方面,即既要有对人性之善的相信,又要有对人性之恶的防范,既要满怀希望,又要务必制衡。任何只强调其中一面的理论,学说与思想都是悖反人性的真实的,其结果不是导致伪善便是导致伪恶与真恶。”丹宏说道。

“你的内心太沉重了,但大多数人都只是想活得轻松,我也是。”皓风说道。

“是啊,人对自己人性身上善的一面有承认的勇气,但却对自己人性身上恶的一面缺乏承认的勇气。正是后者给人的轻松生活添堵,使人感觉自己的生活变得沉重。然而不面对和坦承这点,人将失去灵魂的整全的真实。因此确信自己的人性是天使与魔鬼的混合这应该成为常识,确信每一个人的人性都是如此这应该成为常识。只有坚决确信自己心中人性的恶邪与魔鬼面挥之不去,才会坚决对自我怀疑到底,律束到底,制衡到底。只有坚决确信每一个人心中的人性都如此,才会坚决对每一个人都怀疑到底,律束到底,制衡到底。时刻都不能放松这个前提,才会减缓人性的天使一面在行进时可能又会受到的反向拖拽,从而使善的空间扩展得稍微更大一些……”丹宏说道。

皓风有些沉默不语。

“也正因为如此,不仅对完美的乌托邦的追求不该成为我们的目标,而且对一个人本身的完美的要求也不该成为我们的目标,包括对自己,对他人。人追求的社会应是一种具有自动纠错能力的社会,是一种相对最不坏的社会。对自己对他人的要求也是如此。”丹宏说道。

“你继续说吧,我都有些插不上嘴了。”皓风说道。

“能被你改变的人自然会被你改变,不会被你改变的人自然不会被你改变。你勉强也没用。有些东西是根子上的,根子上有,就容易被引导,就容易去接受。根上没有,就很难被引导,很难去接受。”皓风说道。

“一个人如果在观念里不先承认自己有罪,如何可能有自我悔改,纠错与救赎的举动和开始?判断一个社会,一个制度,一个文化,一个传统,一个人是否具有发展的张力与更新的空间,就先看它是否具有这一点?自己都完满了,圆润无碍了,请问上升的空间在哪里?发展的张力在哪里?冲刺的距离在哪里?更新的可能在哪里?”丹宏说道。

“似乎也有点道理。”皓风说道。

“一个总以为自己正确的人,他的成就与优势反而会成为最终摧致他的凶手,他的倍追受捧与关注反而会促进和加速他的更加不清醒。他在自以为正确这条路上越攀越高,完全没有下来的可能,他只能正确,不能错误,只能高走,不能下行。然而当他在这条路上走得越远,攀得越高,一旦摔下来的时候将只能是更加地惨烈……”丹宏说道。

“人应该把自己的位置放低一点?”皓风说道。

“是放在一个完全无力,无知与无助的状态,然后等待拯救的心情。摆在我们面前有两条路,是不断标榜自己的伟大与正确?还是不断反思自己的裂伤与错误?前者构成了一部伪善进化史,后者构成了一部创造发展史。然而一个善于虚心学习的人和民族一定是一个善于不断承认自己的欠缺和不足的人和民族,而一个不断标榜自己伟大正确的人和民族一定是一个表面正义凛然内在却只会投机实用,拿来我用的人和民族,不可能有真正的发现和创造。承认自己的欠缺与不足,才会纠错,才会改进,才会虚心向他人学习。”丹宏说道。

“有点道理,但你还得容我想想,感觉有点一时消化不过来。好了,今天就说到这儿了,下次再谈。”皓风说道。

然而丹宏心中的郁闷和糟糕坏心情还是在继续,便去到外面漫无目的地闲逛。这时有一只狮形大狗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窜出,气汹汹恶狠狠地冲他扑来。他猛然一惊,猝不及防,竟跌倒在地。那狗再扑时,他迅即拾起地上石头砸向它,那狗被击中下巴,更加狂怒,再要猛扑时,丹宏已站了起来,狠劲一脚踢去,正中那狗脑袋,那狗被踢得有点晕头转向,丹宏趁势继续上前猛踢,那狗只一通哇哇怪叫。

“住手!你是疯了吗?干嘛要踢我表哥的狗?”说话的正是叶以诗。

“谁让它先攻击我的?我是正当防卫。”丹宏说道。

“可你防卫过当了呀。它都已经被你打得这么惨了,再这样继续打下去恐怕就把它的命打没了。狗狗也是人类最忠实的好朋友和陪伴啊。”以诗说道。

“防卫过当?我还正想把它打死宰了煮好当下酒菜呢。”丹宏说道。

“你真残忍。殊不知众生平等,动物也跟人一样是大自然化孕出来的平等生命。”以诗说道。

“人跟狗是平等的吗?可为什么吃狗的肉不被定罪,而即便伤害一个人也会被定罪?吃狗的肉可被接受而在于人却丝毫不能被接受呢?难道没有一个天理在其中吗?是的,我吃狗的肉是一种残忍,但我仍然认为人是高于狗的。倘若认为人与狗平等岂不等同于认为宰杀狗的罪同之于人一样大?岂不等于那样对待一个人跟对待了一条狗是没有区别的?难道一个人在你心目中的地位还不如一条狗吗?难道你看见一个人死不落泪反倒看见一条狗死了还落泪了?你们这些自私的人啊,总是爱自己心爱的动物宠物甚至胜过了爱那与我们一样同为造物主所造的弟兄姊妹的人。这是怎样自私的德性啊?”丹宏说道。

“你真是会扯的,都扯到我自私又可恨上面去了。你今天是吃错了药还是什么呀?情绪怎么变化无常的呢?”以诗说道。

“是啊,我今天心情不好,这狗偏要来惹我,我能怎么办啊?是啊,我是个反复无常的人,容易被感动又容易遗忘,伤痛过后又故态复萌。我能总是怪怨人家吗?事实上我难道不也总是在自私地为自己的欲望与虚荣心的满足而考虑?人们狡诈的舌头如同我狡诈的舌头,我又有什么资格恨怨他们呢?只是一种理解罢了。所以我又怎想去战胜他们狡诈的舌头呢?只不过是去尽到我该尽的努力,我不指望他们能够被我感动和说服,只是该努力的当要努力,如同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情一样,这一分一秒我都希望能够活成这个样子。我的毛病实在是太多了,我愿意接受这些惩罚。”丹宏说道。

“你没得病吧?怎么尽说糊话……”以蒋说道。

“算了,我不想说了,对不起,我走了。”丹宏说道,便快步离开。以诗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一脸茫然。

晚上丹宏去找羡黎陪同他出来散散心,羡黎欣然同他出到外面踱步。

“人间的公平正义就是悔罪,纠错,救赎,人是天使与魔鬼的共体同生,这两面互相拖拽,唯有悔罪,纠错,赎罪可起到一个弥补魔鬼面的作用,以减缓对天使面的拖拽。每个人都必须意识到死亡随时都可能悬在我们的头顶,因此必须要将自己的最后精神归依作出交托,是交托于石头,精神单子,还是一个全知全能全善的上帝?一个人只能在怎样的情形下才会发自内心地完全不说假话?我以为就是在面对上帝的时候,假如面对上帝他仍然说假话,那么他对上帝的信仰就是假的。”丹宏说道。

“嗯。”羡黎表示认同。但她又说道:“但我认为信仰只是种期待,而非确断。事实上没有人死了后还能返回这人间告诉那个世界的情形。”

“是的。而且就算这点实现也不意味着他所告诉的世界就是存在之谜的真相。”丹宏说道。

“不知这世界是否有过那种带着对存在之谜的终极真相的疑问来以自己的主动走向死亡去求证的情形?就是以自己的主动赴死去求证存在之谜的终极真相。”羡黎说道。

“但我想即便如此,也未必就能求证得到。因为人不是终极真相的掌管者,他固然去求证了,但给不给它显示这点则是那掌管者的事?倘若袘不给他显示,他仍然求证不到。”丹宏说道。

“那么所谓心外无物,我心光明,我心即宇宙,又是怎么回事呢?”羡黎问道。

“我认为这说的就是我便是宇宙的理解者,我乃自生。但问题是我若自生,为何竟然不知自己生从何来死向何去?心即宇宙说的就是宇宙本身就包含心物二种特质,且同体共生,它自身之心理解自身之物。即绝对物质与绝对精神同体共生于宇宙,但这个绝对精神跟作为人的每一个自我恐怕不是一回事,因为它知道自己何来何去,但作为人的每一个自我却不能知道。当然也可以用缘起论来解释自我的生成,即因着人不能同时跨入两条河流,即物质运动的任何一个瞬间与过程一经发生就无法再复制,因此也决定了缘的不可复制,假如是我是绝对精神的单子经过每一个不同之缘组合而形成的,那么每一个自我也将是唯一的不可复制的。为何每一个白我竟然不知自己生从何来死向何去?因为缘未生成时,只存在绝对精神的单子,尚未形成自我,故不知自己生从何来,而缘灭之后,只剩下绝对精神单子,自我已消失,故自然也不知道死向何去。这种说法似乎在逻辑上也可以打通。”丹宏说道。

“但事实真相是否如此仍然是不得而知的。”羡黎说道。

“前面说了,信仰是一种相信,期待和选择,而非确断。信仰不是告诉你是错误而我才是正确。因此信仰体现的是你相信什么,期待什么,接受什么,选择什么。有一个精神可以理解,说明宇宙,但这精神显然不是每一个个体的自我之灵。而这样一种可以理解,说明宇宙的绝对精神,如果没有包含有绝对公正与超越的无私的爱,则我们期待它吗?如果它具有绝对公正与超越的无私的爱,那它不叫上帝又叫什么呢?”丹宏说道。

“的确,这现世呈现的很多并不是好人命长坏人命不长的善恶因果报应论,而往往恰恰是相反。含冤含恨而去的无辜者和遭受不公对待的被伤害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羡黎说道。

“是啊,谁来替他们申冤?谁来还他们公正?如果不相信和期待有这样一位终极审判者的存在,何以服众?没有全善的绝对精神纵然全知全能,也无法成为人们的寄托和期待。”丹宏说道。

“但我认为人就后天而言是环境的产物,不同的自然地理环境条件是不同的生产方式,合作方式和相互关系产生的原因所在之一,也是不同的文化与制度产生的原因所在之一,抛开先天性的因素,仅就后天不同的自然地理环境与生存条件来说,仅就人与人的合作关系来说,也存在着一个是以道德的方式还是以不道德的方式的问题,是以文明的方式还是野蛮的方式的问题。人心中住着一个天良,人心中自有一杆秤,其实这事做得公不公道,公不公平,公不公正,大家心里都有数,就仅凭这点似乎就可以知道哪些事做的公平,公正,公道,哪些做的不公平,不公正,不公道,而无需乎借助什么信仰的东西。”羡黎说道。

“但问题是这个心中的天良与心中的秤究竟来自哪里?依据的是什么?如果你说它是自生的,是我心光明的本有,那你又如何去解释我心还有不光明的时候呢?还有想更多据为己有私有的时候呢?还有名贵珍宝想尽为我所得的时候呢?还有见到性感美丽之人就动邪念恶念的时候呢?至少我得承认自己心中是有魔恶因子的,我的舌头是狡诈的,总是容易感动又容易遗忘,容易受伤又容易麻木,容易泪如雨下又容易陋态复萌,容易看得枯燥无味又容易再度受到诱惑,总怪人家给我增加麻烦却不也时时在自私地只为自己的欲望满足而考虑。我相信有很多比我内心光明高洁的人,但还是觉得即便是他们,怕也有自己的软肋,弱点,局限,欠然,裂伤和悖逆的时候。”丹宏说道。

“同样的死亡事件,看到现场的惨烈会受震撼,会受触动而酸楚落泪,可是一旦没有看到现场画面,单是听说哪里又不幸而悲惨地死了多少人,往往就没有酸楚落泪了,往往只是廉价的哀叹一声,并渐渐归于麻木了,这是为什么呢?”羡黎说道。

“是啊,按说都是弟兄姊妹,都是上帝所造之人,他人之痛就应当是我之怮,可是人却是这样的自私,麻木,只是在事关自己及自己亲缘临到这些不幸的时候才更容易掉出眼泪来。都说他人自私,然而自己不也如此?哪配得上谈信仰呢?完全就在信仰的门外。自己没有那样做到却那样要求他人,这实在是羞耻和不该。然而我有时也是这样的人。这说穿了就是人性的自私。”丹宏说道。

“但这种自私是否也是合理的呢?自己或亲人临到这不幸就伤感,落泪,要是与自己无关的他人临到这不幸,也就麻木得多,这是人性的真实,虽然看上去有点寒心,但也并不是不能接受,因为这是人性的通病嘛,又只怪得到哪一个呢?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基督信仰虽然高迈,却不易做到,儒家虽然低平,却更符合人性的真实。因为儒家强调的就是血缘宗族的亲人之爱。”羡黎说道。

“若未真正进入信仰之门则。必然受自己的私心的驱使,表面上是在感叹他人,实则是在审美他人,表面上是在追星他人,实则是在满足自己内心因为没有那全知全能全善的绝对精神的支撑而产生的精神空虚,而产生的偶像需求,全是出自我私心的需要。表面上是在评判和论断他人,实则是在满足自己的私心欲望和利益需要。一个误把他人出自本身需要的追捧当成是对自己真爱的人,到头来一定寒心失望,甚至绝望。一个人的苦楚,眼泪与渴望被爱的感觉,除了向那创造自己心里灵的造物主倾诉还能向谁倾诉呢?除了寻求袘的理解说明慰藉解决安排还能寻求谁呢?一旦没有这样一个最终的可倾诉者,那么真的是感到有些走投无路了。”丹宏说道。

“是的,人都是渴望一个公正,被爱,被尊重,被肯定的需要的。”羡黎说道。

“然而当这些东西在人性世界,世俗人间并没有最终得到满足与实现时,上帝信仰便为人提供了这方面的满足与解决。而且人还有渴望灵魂永在的需要,这点上帝信仰也能够提供。”丹宏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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