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撩人,爱花风如扇,柳烟成阵。行遇处,辨不出紫陌红尘。”
冬日,戏班子无戏可唱,在为开春排练。唱的正是昆曲《长生殿·褉游》。平头百姓最爱看的戏便是宫闱之事,因终生无缘亲历,便听了打打牙祭,满足在生计重压下日渐萎顿的想象力。
戏班墙外,不过十余里便是紫禁城。此刻也正上演一场真切的深宫离怨。
乾隆八年正月,新春的喜悦还未散尽,永和宫内已是愁云密笼。云贵嫔苏云锦已卧床月余,只进流食。
榻前传来皇上的问讯:“是什么病,总能断得吧?”
众太医跪下俯首,为首的院判吴谦谨声回:“想来还是因年前贵嫔娘娘落水,风邪、寒邪入侵所致。”
皇上没耐性地问:“风寒过重?”
吴大人心知云贵嫔一病疑窦重重,可无凭无据不便揣测,只得声低声应付“风邪倒未及腠理,可诸药不效”,话不及完便被皇上打断“未及便这样,及腠理要怎样?”
皇上弘历不是一位少年天子,他已经三十三岁了。但看着要年轻些,墨青的胡渣隐约可见,透着年轻的品色。脸的轮廓,正看威严俊朗,侧看如月如弓,肤色却极白净。虽是习武之人,却连个微小的疤点都寻不见,这让整张脸陷入一种温柔之中,不那么威严了。但一双眼是藏不住年龄的,让人寻不到底儿的眼神,甚而比年龄更老。
“既暂断不透,还不快回太医院精研”,皇后富察氏见一众太医跪了良久,也怕再次触怒皇上,忙遣了他们去。
皇后年岁与皇上仿佛,生得极美。可岁月在她脸上罗织得,比她夫君重。说来奇怪,她脸上失掉的水分和平添的细纹并不使她显得苍老,倒像蒙上一层细碎的珠帘,让整张脸更显温柔和从容。
她站在皇上身边,手心轻覆皇上手背,望传些温暖与他。
皇上一时失神,竟没察觉。他目光锁着云锦。后宫三十六人,想来也不差这一个。可他看她,苍白、痛苦却努力舒展的一张脸,仍无可奈何地揪着心痛。她才十九岁。
云锦经日累月躺着,床褥中间竟惯性凹下去,她就像窝在浅浅锅里一条半死的鱼。将尽的油灯,不过灯芯上还抿点油渣。可她就是不忍心把最后这点自己给掐灭。想多看皇上几眼。
太医走后,寝殿更静寂无声。沉默真是一件尴尬事,娴妃不自在地想,总得有人说点什么。
贴身侍女玉怜帮云锦翻个身,这一翻,她脖颈和肩头的褥疮倒显见了。那褥疮,一层新的盖一层旧的。娴妃本想表达怜惜之意,顺便打破沉默,于是叹道:“这怕是要留疤了。”
娴妃方额广颐,脸型算不得秀美,但偏是皇家最看重的贵相。方脸盘配上同样大气的五官,倒别有另一番美致。偏巧她上了浓妆,整个人更出挑了。
皇后睨她一眼,“保命的关键时刻,谁还有空关注几寸肌肤。”娴妃这才觉自己不合时宜,低眉不语。
倒被嘉妃接去话头,“娴妃娘娘好歹与云贵嫔是表姊妹,怎倒讲出这般风凉话。”
娴妃心底一虚,她额娘同云锦母亲虽为亲姊妹,可两家断道已久。关于这点,后宫多人知晓,嘉妃偏在这节骨眼上拿来做文章。又见嘉妃傲睨自若,更气不打一处来,“哦?嘉妃姐姐今日来探病,穿得这么喜庆,到底是为了庆贺新春还是庆祝别的?”
如此,众目皆落嘉妃装束上,绛红色彩绣棉袄,金丝绞得分明,玄狐毛领覆了整个肩。嘉妃一看旁人,今日似特地换了蜜色、宝石蓝等素袄,不觉脸上火红。这几年,数她与云锦争宠凶些,两年前晋妃,也是靠论资排辈挤了云锦位子。今日这无心之失,可不让人怀疑她心中真有不诡么。
皇后脸色愈发不悦,“云妹妹又不是没得治,所以,娴妃的浓妆和嘉妃的艳服倒无妨。”
见皇上全程游移于争辩之外,皇后止言。
又沉默良久。几位体弱嫔妃已撑不住,暗暗轻蹭鞋底舒缓身姿。
站得久了,熏香竟让人快睡去。而这云贵嫔,明明缠绵病榻已久,体竟浮香,细细嗅来,不似体香,也不像熏香。
纯妃的声音柔如溪水,“或许云妹妹恰需静养,咱们改日再来探吧”,说罢请求似地望了皇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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