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老家没人了,他就来了这里,要与管道共存亡。海塔房是当时土木平房,传统民居的建筑代表,之所以能在银川平原落户,是因为银川平原地处黄土高原的北缘,夹在毛乌素和腾格里两大沙漠之间,气候冬寒夏暑,风大沙多,雨雪稀少。土木平房的墙体厚、屋顶实,冬季可以挡风御寒,夏季可以遮阳避暑,享有“冬暖夏凉”的赞誉。由于少雨,平型屋顶无须覆瓦照样可以遮挡雨雪侵袭,还能起到减轻风暴危害的作用。在黄灌区土地盐碱化严重的情况下,平型屋顶上面还可以晾晒谷物、堆放杂物,因此海塔房至今还被郊区农民沿用。海塔房用料简单,用石磙子把土地压实,再用铁锹挖成一块一块的土坯,然后摞起来晾晒,晒干后就可以运到盖房子的地基上,请当地的“风水先生”选个吉时准备破土动工。王忠不要风水先生,他自己说了算,来到的第一天就开始动工了。建造海塔房不需要许多的木制构件,仅是将梁直接担在墙壁上,梁上搭桁,桁上担椽,最后盖上屋顶就算建成了,就如同银川海宝塔的建筑结构是一样的。

这种房子在建造过程中不需要专业的工匠师傅来设计,一般都是老百姓自己砌墙盖房子,也有请些亲戚邻居来帮忙的,这样既节省了建房材料又能省下一大笔钱,建房工时还短。在海塔房居住的大部分都是些农民,还有一些城里面的平民百姓。在那一时期,海塔房基本上就是老百姓住房的代表,老百姓生活得好不好,从居住房屋就能一目了然。他不需要摆阔,他也不是个有钱人,不需要建个达官贵人考究的挑垂房,也不需要建个有钱人家的立木房。立木式房子的每间房子都有翘角飞檐,建筑结构非常独特,既有具观赏价值的砖雕木刻,还有室内的画栋雕梁,非常的古朴典雅。他是来还债的,他欠下了战友的友情债、生命债,他要拿余生来还,不玩虚的,踏下腰老实的做个护河人。他学会了在这片土地上种庄稼,也给自己种了些旱烟。旱烟这玩意儿很皮实,撒几颗籽在自家院子里或田间地头,就能发芽生长,其产量还比较高。漫长的岁月里,王忠就拿个废旧报纸撕成条,倒上旱烟末,卷成个喇叭筒,用唾液粘合一下就成了。

1982年黄河发大水,他担心河底的管道埋得浅,一个猛子跳进河里,去河底查看。王忠是长江边上长大的孩子,父亲只许他一个人读书,说男儿郎自当顶天立地,不会文化不得志气。后来父亲坐船过江落水失踪,寡母带着他跟三个姐姐辛苦的活着。三个姐姐嫁了人,他当了兵,复员后回家乡伺候老母,直到母亲病故他才来到黄河边。是他发现河底的管道被洪水冲坏上报了县里,上头派施工队来到黄河边,在原来的管子里顶进去一根管中管,这才继续维持着能用,后来又分别在84年、85进行了两次加固。不管怎样加固,那根管子毕竟是受过伤的,87年的时候他又下去查看,发现黄河穿越东河槽那段露出来管道一长段,大约得有30多米,一段悬空的看着也得有20米,便赶紧对上头作了报告。上头知道以后对他口头作出了表彰,派了施工队又来到黄河边挽救这条管道。他跟着施工队对管道以下用卵石袋做了回填,一直回填到管道顶以上,然后在上面压载了装着石头的笼子。

即便做这么多他还是没能保住这条管道。当时那条他们修的管道因为洪水被冲坏,后来是作为临时抢险措施进行输油的。89年的时候上头考虑到这条“管中管”由于建设时期爆破技术的原因,管线埋的太浅了,继续运行风险很大,因此决定废弃该段黄河穿越管线,并与当年对黄河穿越进行了改线。可惜89年设计的管线不符合峡谷地区的要求,好多地方是坚硬的山体,埋不进去,硬爆破的话不比他们当年少危险,于是这跟新管道在2006年的冬天又停运了。黄河和管道几经变迁,黄河如旧,管道和他却老了。他亲手修建的管道报废了,他也不再像以前那么活跃,话越来越少,越来越不爱跟人接近,只是侍弄那片旱烟地还是那么殷勤。

似乎抽纸烟已经不过瘾,王忠跟村上的老年人拿旱烟换了个铜烟锅,打那以后这个铜烟锅他便再也没离开过手。他还用羊皮缝了个小口袋,平时将旱烟装在小口袋里,袋口穿根小细绳,一拽即开,一拉即合,很是方便。王忠也学会了跟当地人一样喝“罐罐茶”。之所以叫“罐罐茶”,是因为熬煮茶叶的器皿是陶罐或搪瓷茶缸,俗称“罐罐”。煮罐罐茶的茶叶用茯砖茶,是茶树的粗枝老叶经过发酵后压制而成的茶,属粗茶。此茶虽然便宜,但却有去腻消食解乏的功效。王忠每天巡视黄河回来,便像村里的老人们一样,靠在墙根处,一边给村里的人看着放羊别掉进河里去,一边晒太阳时不时地闭目养神,这叫“晒暖暖”。有人曾嘲笑这是懒汉现象,实际上劳苦了一辈子的农人,进入晚年再也干不动什么活儿了,听老天爷给点不花钱的温暖,也是一种对生命的补偿,一种与世界的告别仪式。除了必要的花销,王忠把所有的钱都攒着,他也没什么钱,就是给人家放羊换的几个小钱,还有种的旱烟卖一卖,换一点买米的钱。

后来在某一年的春天,咳嗽不止的王忠把那些皱巴巴的钱拿着进了城里,晚上的时候扛回来一袋子沉甸甸的东西,没谁知道他扛回来的是啥,也没谁去关心他的生活。那是一袋子铁链,镀锌铁链,据说是某个有能耐的人偷拿国家的,那条长长的铁链花掉了他全部的积蓄。那天晚上,王忠咳出了血,他知道,自己的命不长了。第二天他把剩下的粮食跟村里养羊的人家换了一块肉,拿回来在灶上煮熟了,就着浑浊的老酒吃了下去。半夜的时候王忠把那条铁链子拴在自己腰上,余下的盘在脖子上,拿着家里大门的铁锁往黄河边上走,嘴里低声的唱念着:“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旗蔽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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