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期间,先生除了下苦功研习《昭明文选》,还尝试做了许多词赋。不错,他的确对魏晋时的那些词赋所吸引住了。他觉得,那些词赋,可以极大地拓展他内心的情感渲浅空间。

但在复古体裁及方式上,三个人还是稍稍发生了些分岐。

似乎都穆是比较崇尚唐诗的。他对于写诗,自有一番特别的感受。比如三个人一起讨论诗歌的写法取意,他就主动发言:“若论诗歌,无人能及盛唐。若李白杜甫,又完全是大家效仿的大师,李家诗歌恣肆狂放,读起来大气磅礴,心胸畅快。而杜家诗歌针贬切中时弊,爱惜百姓,分明是我们学习的榜样。要知道,未来我们都是要考取功名的,不但光宗耀祖,而且应该造福一方。黎民为天下水,所谓学以致用,尽此道理尔。”

“那可是你一个人的主张。我以为,学诗没有错,但应以古乐府为体,此乃文学的根源。其实类似杜家诗歌,又岂不是从乐府诗体中盘剥出来?所以,逐根溯源,乐府诗才是文学的精华所在。”

“不,唐诗才是华夏文学瑰宝,你的见解可是失之偏颇……”

两个人一时先争起来,忘记先生还在旁边静静地捧读曹植的《洛神赋》,只听他摇头晃脑,正大声读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菊儿,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不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哦!你们在争什么啊?打扰我读如此美文。”

“美文?这天下的文字,哪有比得上唐诗的?就选几句诗圣李白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再有,‘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你听听这意境,真正是沁人到心脾里。再有……”

“打住,打住。我说元敬,我倒知道你家里藏着几部盛唐诗作。唐诗的繁华,自有独到之处,但前朝的词赋呢?柳三变的词,韩愈的散文,包括曹公的《燕歌行》,凡历朝历代,皆有其大美之处,为何到我朝反而全是八股骈文,甚至充满台阁之气,反而固步自封呢?”

“子畏且住嘴,本朝之事牵涉太多,还是少点非议吧!”都穆听先生发此议论,早脸色微变。在他心里,除了言辞学问自问对先生稍稍不及,恐怕再争论下去,分明落于弱势。另凡爱文之人,对文学其实各有所好,但毕竟是在本朝,大家学文以致仕的想法却是一致的。本朝开国皇帝开国之初,只是以八股取士,此乃皇家权威。断不能将此议论传到社会上,倘引起骚动,恐怕大家未来都不好说了。

先生听了他的话,却是微微一笑。在他内心里,当初考上秀才之时,对于科考致仕的热情还是热火朝天。但与沈先生周先生接触多了,看到他们天马行空闲云野鹤,忽然之间,考取功名的心竟淡了。是啊!官场的确是社会上层,且能光宗耀祖风光无限,但官场自古险恶,身陷囹圄身败名裂者又有多少?所以,一时之间他竟对科考功名看得淡了,对于府学学业,似乎也淡了许多。许多用心,完全用在谈文论画之上,倒也发现了其中无限乐趣。此次关于文学的讨论与复古,也是他发起的,目的不过是写一些贴切美好的文字,陶冶自己的情操罢了。

此时,见与都穆心有分岐,知道他的功名之心日盛,只淡淡一笑,道:“行,就听你的。所谓志向爱好,各不相同,大家各自尽兴为好。都兄,我家里倒还有柳永的几篇文字,你可有兴趣?”

“柳永的文字?那些,那些只是艳词,根本登不得大雅之堂。”都穆当场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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