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庭苇的歌,他在南州师范时就熟悉了。那是某个炎热的暑假,在同学的邀约下,负责暑期的学校守护工作,没事巡巡逻,两个月不到也有70块钱的饭菜票补贴,又可以逃避家里的“双抢”农活,何乐而不为?学校还为他们提供了一台双喇叭的大录音机,天天放的磁带,正是孟庭苇的歌,《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红雨》、《冬季到台北来看雨》、《谁的眼泪在飞》、《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几个人都喜欢听,于是一起床就放,吃饭时也放,真正是百听不厌。他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纯净的声音,这捣乱拉杂的云和雨,可以这样跟人的心紧密相连,融化在一起,她的忧伤,她的情愫,她的温柔以待,仿佛自己可以跃马而上,为之赴汤蹈火,粉身碎骨而不辞。

乡教育办奖给石峰小学的第一台录音机,他全用来放孟庭苇的歌了,买磁带,确实花了他不少钱,妈妈有怨言,他也不后悔,只是电量太低,只能关掉所有的灯才带得起她的轻柔的歌声,在黑夜里,小声地倾听,想放大一点都不能,会变调,会放缓,拖累了美丽的孟庭苇妹妹,真如书上所说,含在嘴里怕化掉,捧在手上怕摔掉,像荷叶上滚来荡去的水珠,风摇摇,水漾漾,生怕不知何时会跌落肮脏的池塘。

在山村的沉沉黑夜里静听海峡那边的甜美的歌声,想着放学后和弟弟一起越陌度阡迂回走进山的那一边的她,就像现在望向崇山峻岭深处的那个越久便越远的山村一样。他瞥了一眼郭小玉,她正入迷地听着来自大洋彼岸的外文歌曲,然而她的眼光极其警醒,无意之中捕捉到了他的含有某种意思的眼光,便将音量调小了些。他想她会错意了,他是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或者他也有孟庭苇的磁带?这样的话,再大声一点都行。

他终于没有开口。

他们怎么懂得他在暑期守校和在孤远山村想她,想外面的世界的情景?

他没有洗澡。力莉也没有来。

他洗了澡。力莉来了。

她径直走向床底,掏出了他的红桶。她怎么知道他洗了澡,又怎么知道他没有洗衣服呢?那天的第一次后,他就下定了决心,一洗完澡就把衣服洗掉,不给她洗的机会。但第二天,她并没有来,他以为她只是说说罢了,哪有人会想着找事做呢?换作自己,见着老师都紧张,何况还要在老师面前表现,肯定就更紧张了,在别人的高压之下,只想着逃跑为上呢,何必自找难受?不做,就不会出错。

“我以为你不会来,所以——”他很愧疚,他以为她一一定是认为他在期待她给他洗衣服了,心口不一的老师!

“我说了,我便做了,我是一个诚实的孩子,小学二年级的课文就这么说的!嘻嘻!”她撩了一下她额头的短发,两只淡蓝而磨洗得发白的手通子显得极为干练。

“我不是这个意思,早知道你会来,我就早洗了——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我会有衣服洗?我昨天,就没有,而你,刚好没来。”他想把事情原委说明白,省得她以为自己在依赖她,心口不一。

“嗯——”,她微笑着瞧着他矜持的面庞,想了一想,并没有正面回答,“就不告诉你!”

说完,弯身提起了水桶。

“不!”他把水桶压下,“真不要你洗了,我自己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其实,也不是很难的,也就——”他不知道该怎么遣词造句了,说得简单了吧,怕他认为自己对她的帮忙洗衣蛮不在乎,轻视了她的前天的功劳,说得很繁累吧,又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很需要她的帮助,这,到底该怎么说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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