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鬟,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二爷可算回来了,刚才老太太还念呢,这一去这么久,可巧就来了。”于是三四人争着去给老太太报信,一面听得人回话:“宝二爷回来了!”

“叫这么大声做啥,又不给赏钱。去看看老太太这会儿子做啥呢。就说金陵林姑父的姑娘来咱家探亲了。快去。”

贾宝玉一边吩咐下人前去报信,一边把黛玉领入主院。

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

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是“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

“这是之前皇上的御笔,算是贾府一件镇宅之宝。”宝玉笑着说道。

“确实不错,我们家就没有。”

“哈哈,林妹妹说笑了,林姑父坐镇江南,将来到了京城,说不得还要得多少御笔之物。”

“这些家具也都是不错的,看着都是名贵之物。”黛玉抬眼打量一番。

见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蜼彝,一边是玻璃盒。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

“不过是些摆设罢了,平时也就接待客人的时候来这边坐一坐。正所谓虚张声势,让别人知道我们贾府的不同。”宝玉自嘲道。

“你们贾府自然是不同的,当初的四王八公,贾府一家两公,也算是国朝一等一的家族。”

“可惜到了如今,荣光越来越黯淡了。”在林黛玉面前,宝玉自然实话实说。

“我看未必,如今不是有你。我听父亲说,你做事是极好的...”林黛玉拿眼斜了宝玉一眼,眼中似有欣赏之意。

“多谢林姑父的看重,哈哈,只是我倒是希望林妹妹能...”

黛玉道,“东安郡王是哪位王爷,我怎么没听说过...”

两人抬眼看去,正前又有一副对联,乃是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道是:

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下面一行小字,道是:“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妹妹没听过也正常,这位王爷被现在的皇帝不喜,关于他的事情,谈论的很少。不过他现在还活着。”

黛玉道,“既然为皇帝不喜,贾府还挂在这么显眼的地方?不怕招来非议?”

“这个吗,说起来有点复杂。东安郡王虽然坏了事,但是人还活着,势力还在。有不少人还有非分之想。如果撤掉这幅对联,恐怕得不偿失。再说现在的皇帝,自顾不暇,恐怕一时也注意不到这些小事。”

“都说伴君如伴虎,没想到才入了府内,就听了这件秘闻。”黛玉道。

“妹妹不必担心,万事有我呢。”宝玉对于皇权倒是毫无尊敬之意。两人正在谈论东安郡王之事,就有鸳鸯来请。

黛玉方进入贾母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黛玉便知是她外祖母。方欲拜见时,早被她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

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黛玉也哭个不住。一时众人慢慢的解劝住了,黛玉方拜见了外祖母。

当下贾母一一指与黛玉:“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黛玉一一拜见过。贾母又说:“宝玉,你这几日和你林妹妹相处如何,可不要淘气,欺负你妹妹。”

贾母一边示意贾宝玉、林黛玉做到自己身边来,一边吩咐丫鬟把家里的主子姐妹都叫来。

宝玉一边给王夫人请安,和各位长辈见礼,这才和林黛玉一左一右坐在贾母身边。

“老太太说哪里话,我如何会欺负林妹妹,林妹妹神仙一样的人儿,我仰慕还来不及,哪里敢冲撞。”

贾母听了,叹息道,“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林妹妹的母亲,如今见了你林妹妹,就如同见了敏儿一样,今日一旦先舍我去了,连面也不能一见,今见了你,我怎不伤心!”

说着,搂了黛玉在怀,又呜咽起来。众人忙都宽慰解释,方略略止住。

“老太太不用伤心,如今林妹妹不是到了,以后可日日相见,颐享天年。”

贾母道,“宝玉倒是会哄人,看着你们这一堆人儿渐渐长大懂事,我不求你们光宗耀祖,只要一身平平安安,喜乐安康就满意了...”

听了贾母的话,别人都是急忙应和,唯有王夫人若有所思。

不一时,只见三个奶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姊妹来了。黛玉忙起身迎上来见礼,互相厮认过,大家归坐。

探春道,“林妹妹一路和宝哥哥一起,可有什么趣闻,只可惜我是个女儿身,如果有机会,真想游历万里河山...”

“三妹妹无需遗憾,等过几天我有一计划,保准能满足三妹心愿。”

众人谈天说地,又有王熙凤居中带动气氛,逗的老太太极其高兴。

欢乐一番后,茶果撤下,贾母道,“宝玉,带着你林妹妹去见下贾赦和你老子。”

此时贾赦之妻邢氏忙亦起身,笑回道:“我带了外甥女过去,倒也便宜。”贾母笑道:“正是呢,你也去罢!不必过来了。”邢夫人答应了一个“是”字,遂和贾宝玉、林黛玉与王夫人作辞,大家送至穿堂前。

进入三层仪门,果见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方才那边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有。

一时进入正室,早有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邢夫人让宝玉、黛玉坐了,一面命人到外面书房中请贾赦。

一时见了贾赦,黛玉先是见礼,贾赦道:“我这几日身上不好,正喝着药呢。姑娘离家到此,劝姑娘不要伤心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里一样。姊妹们虽拙,大家一处伴着,亦可以解些烦闷。或有委屈之处,只管说得,不要外道才是。”

黛玉忙站起来,一一听了。再坐一刻,正准备告辞。贾赦道,“宝玉,这段时间我恍惚听外人说,你在那边好像和一个唐家人有什么瓜葛,可有此事?”

贾赦本来没必要见林黛玉,这次倒是想见见宝玉。

自从宝玉得了功名,贾政外放之后,贾赦心中极其烦闷。自己乃是贾府长子,谁知老太太不喜,仕途也不顺,如今见宝玉各方面都起来了,心中不免有些不平。

“没有的事,不知道大老爷从哪听的别人胡说。”

贾赦还要再问,宝玉道,“林妹妹还要过去拜见父亲,恐领了赐去不恭,过几天再来说话。大老爷见谅!”

宝玉、黛玉告辞。贾赦命邢夫人送至仪门前,又嘱咐了众人几句,眼看着车去了,邢夫人满脸笑意被风吹散了一般,只剩下冰冷。

到了贾政院内,黛玉先是和王夫人见礼,宝玉道,“才不是见过吗,不用客气,来坐这边。”

宝玉拿了一个青缎靠背引枕,放在王夫人炕桌边上,自己找了一张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的椅子坐了。

“姑娘见笑了,我这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一路上不小心得罪姑娘了,姑娘可别往心里去,给我说,我自然制得住他。”

黛玉心中料定宝玉安排的位置是平时贾政之位,宝玉无所顾忌,自己却不能失了礼数。见宝玉坐在椅子上,便顺势坐在宝玉边上另外一张椅子上。

“舅母说笑了,宝玉哥哥待我极好的。”

王夫人笑道,“那就好,他与别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原系同姊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若姊妹们有日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纵然他没趣,不过出了二门,背地里拿着他的两个小幺儿出气,咕唧一会子就完了。若这一日姊妹们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心里一乐,便生出多少事来!所以嘱咐你别睬他。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只休信他!”

“母亲也把我说的太过不堪了吧,我哪里是这样的人。”宝玉在边上听得,急忙反驳道。

“这可不就是以前的你。还好祖宗显灵,这段时间倒是改了很多。”王夫人笑道。

“舅母说笑了,来之前,我父亲还说,宝玉哥哥办事是极好的。”

“哈哈,林妹妹是知道我的。”

王夫人正细细问林府的事情,外面金钏儿道,“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

王夫人道,“宝玉,你带着你妹妹去吧,你帮我给老太太说一声,我今日吃斋给老爷祈福,就不去了。”

宝玉应了,带着林妹妹自去贾母处。

见二人出去,王夫人从身后拿来一封信件,是前几日金陵薛府送来的,其中除了一些琐碎事情外,确有一件事情着重说了,正是宝玉娶了妙玉之事。

虽然之前也听贾政提到一些,如今从薛姨妈信中看来,这里面,还有众多曲折。王夫人又把信件从头到尾细细读了一遍,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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