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端午节源于祭祀楚国忠臣屈原,《荆楚岁时记》中有载:“五月五日,俗为屈原投汩罗日,伤其死,故命舟楫以拯之,……州将及士人悉临水观之。”但吴地的端午节迎的却是伍君,据《录异记》载:“夫差杀伍子胥,煮之以镬,乃以鸱夷橐投之于江。子胥恚恨,驱水为涛,以溺杀人。”伍子胥被吴王夫差赐死后,尸体盛入鸱夷革沉江。吴人怜之,为之立祠,尊为涛神,民间每年在伍子胥忌日临江大祭,遂成端午龙舟迎潮之俗。

众人稍作停当,于端午节这天驾船向西洞庭而来。西洞庭山的主峰缥缈峰遥遥在望,湖面上旌旗蔽空,鼓声震天,湖中龙舟栉比如鳞。船头都有一面花鼓,四角枋柱,扬旌拽旗,中舱伏吹鼓手,两旁划手十六,篙师执长钩立船头,头亭之上有小儿扮台阁故事。岛上人拥如潮,万头攒动,又有优人百戏,击球赌博,渔鼓弹词,声音鼎沸,热闹非凡,山塘七里,几无驻足之地。众人弃舟上岸,依着事先的计较,分头查访。

忽听山顶一声号角,湖面上八艘龙舟分头竞发,锣鼓声大作。舟上划手齐挥大桨,龙舟如飞而驶。岸上众人延颈眺望,高声欢呼。鲁恩最喜热闹,也跟着喝采鼓劲,姜公钓说了他两句,转眼不见大王,急得率众喽罗去找。

少冲与众人走散,正乱寻间,遇见从山上下来的朱华凤。朱华凤道:“这张再兴大有古怪,咱们去东洞庭那个鬼庄子瞧他在做什么。”少冲不解的道:“张庄主不在这里主持赌局么?你如何知道他去了那个空宅子。”

朱华凤牵起少冲的胳臂便走,一边道:“你这会儿别多问,路上我再给你说。”少冲还待告知帮中众人,朱华凤道:“我已遣龙统领到地方上调兵,你的强党随后也会取齐。”

来到湖边,只见岸上泊着一艘大船,堆满箱笼货物,站着十来个庄仆杂役。

朱华凤叫少冲上了大船,船伙儿立即开船摇橹,离了西洞庭,向着东洞庭方向驶进。

少冲不禁奇道:“你什么时候弄来一只大船?他们也是你的人?”

朱华凤一笑道:“我的本事你还没领教完呢。此船乃张再兴从西洞庭运货至东洞庭的最后一艘,前面已连夜走了九艘,这姓张的家产之丰足足用了十艘船来运。将碧螺庄值钱的尽行运走,这里面定有文章,这姓张的平日假仁假义,笼络了不少江湖人物,庄上食客上千,号称‘赛孟尝’,如今又连夜举家撤离,十有八九要图谋造反。于是我命人将最后这艘货船劫下,换成了咱自己的人,留了一个活口,让他领咱们去东洞庭一探究竟。”

少冲道:“张再兴不在这里主持赌局确也奇怪,不过他连夜搬家事属寻常,或是躲债,或是避仇,未必便是造反吧?”

朱华凤道:“其实我也只是猜测而已。适才我到碧螺庄查探,见堂上挂了一幅‘霸王别姬’的人物,屏风上绘的是勾践卧薪尝胆、刘玄德卖草履的故事。”少冲于书画一窍不通,不觉有何异处,道:“这有什么稀奇?”朱华凤道:“霸王遭垓下之围,勾践国破,刘玄德是中山靖王刘秀之后,彼画盖在喻己。上次我在那鬼庄子里看见几幅对子和一首诗,其意似在哀叹故国之失,又用了张士诚僭称大周的年号。你再想想他的名姓——”

少冲沉吟道:“张再兴,张再兴……莫非便是张氏再兴么?”

朱华凤笑道:“呆子终于聪明一回了。”便让少冲进舱换身装束,两人扮作仆役、丫鬟。

将至东洞庭,远远瞧见岸上有人巡哨。大船抵岸,早有朱华凤策反的庄客前去对接切口,站岗的人方才放行。众人忙将箱笼货物搬上板车,一名职司较高的庄丁说道:“现庄中正在进行赛宝大会,人多误事,不便打扰。你们之中,只派两人随我进庄子清点查对,余人编入他队,只在外围巡逻。”

少冲与朱华凤一对视,心道这两人不作他人想,正好可以进去查探了。

朱华凤暗地知会手下随机行事,便取了货物花册,与少冲帮着运货,由那庄丁领着入庄。

泊船之处与庄院尚有一段路程,二人低眉溜眼察看四周,岛上仿佛一夜之时冒出许多鹿砦、望楼,虽然静得出奇,却与上次大不一样,上次杳无人影,一片死寂,现下却处处杀机四伏。

进了庄院,两人被带到一间地室,只见地室中货物堆积如山,多为生活所需,足够两三百人支用数月之久,正有数十人忙着清点。

那庄丁叫人来与朱华凤查对物资,两人虚与应付,一边寻思如何溜走。然而庄上管制甚严,每名碧螺庄过来的人都有专人监视,连上茅房也有人跟随,难有机会。

到了晌午时分,有人送来饭菜。众人便停下手中的活计,各自领了饭食,打堆聊天,场面颇为混乱。少冲与朱华凤互对眼色之后,悄然欺近监视他和朱华凤的那名庄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点昏藏入空箱笼中。朱华凤随即大叫:“有人逃走了,快抓奸细!”

众庄丁闻声拔刀冲过来,道:“谁逃走了?朝哪个方向走的?”现场清点人数,果然少了一人,朱华凤胡乱指了一个方向,立有数名庄丁向她指点的方向追去。

现场管事的庄丁也不知道其人就在室内,更不知道少冲和朱华凤已然无人监视,两人便托辞上茅房溜出地室,直向大厅寻去。

一路上虽有岗哨站岗,只道二人是大会的仆役,未加盘诘。

二人已是第二回来庄,路径当不算生疏,但觉得这庄上布局却全然变了模样,若不是房舍亭台似曾相识,还以为走错了地方,不由得暗暗纳罕。

朱华凤所学甚博,于土木之术略通一二,料想桃花坞神奇之处,便是能变换格局,假如房屋的墙壁、地板皆可翻转活动,再配以暗门、地道,可以做到千变万化,让人迷失其间而不能识其庐山真面。所以渔人、所若能破解其中原理,定能穿行无碍。她毕竟所知甚浅,一时之间实在无法参透。但要找到赛宝大会之所却不必虚耗脑筋,只须跟着别的仆役即可,当中必有去端茶送水之人。

二人果然很快跟踪到一个叫“啸傲厅”的花厅来。来到长窗之外,早听到有人高声说话,细听竟是何太虚的声音。当下见四外无人,便戳破窗棂纸,向里觑去。只见厅内分三面坐了十来人,每人桌前堆满诸如猫眼石、祖母绿、玛瑙盘、琥珀杯、珊瑚树、牟尼珠之类宝石奇珍,摆几箱蜀锦秦绒,列数对文犀异贝,当真琳琅满目,耀眼生花。

厅中主位上左右各坐一人,左边是一个富家公子,穿着华贵,神采俊逸,右边正是何太虚。对面人中上首是一个豹头鹮眼、燕额虎须的大汉,一身蓝布袍,蓝帕罩头,右边结成英雄髻,认得是水西土目安邦彦。下首坐一剽悍的矮小汉子,也作彝人打扮,但双目贼光四射,显得不大安分。背向着这边的几人看不见面目。

何太虚正唾沫四溅,滔滔不绝的道:“……金主向闻南朝英雄辈出,在座诸位更是出乎其类拔乎其萃,故命小道携西洋方物来此赛宝,结交诸位英雄。”说着话从身后提出两个包裹,打开布结,先取出一块三棱水晶似的宝贝来,众人顿时来了精神,目光都盯在他手中。何太虚道:“此宝名为‘幻霓琉璃台’,其神奇之处在于能幻化出彩虹来。”他走到大门外,将琉璃台一侧对着太阳,在他脸上果然现出一条七色彩带,由红而紫,煞是好看。众人啧啧赞道:“好宝贝!”

安邦彦道:“这件宝贝就归我了吧。”他起身便要上前去拿。忽从这边跳起一个黄袍番僧,也伸手拿琉璃台,说道:“且慢!还是归贫僧吧。”少冲一听他声音,便知是蒙古掌教国师阿岐那,心想:“阿岐那也是有身份的,怎么也来趟这浑水?多半还是受林丹汗所遣。”

安邦彦作色道:“你想跟老子争么?”阿岐那道:“争又怎的?”说话间袍袖鼓起,何太虚手中的琉璃台竟凭空飞入阿岐那袖中。安邦彦还待再争,张再兴道:“二位远来为客,我这个主人家本来不该多言。安首领乃万人之首,为人表率,理当谦逊才是;阿岐那大师的师尊宗喀巴入大雪山修行得道,创立黄教,得以与红教抗衡,德行总是高的。”他只赞宗喀巴,仍有责备阿岐那之意。

阿岐那倒也知趣,道:“贫僧一时鲁莽,知罪了!”他袖子一抖,琉璃台又飞回何太虚手中。这一回安邦彦看得清楚,才知阿岐那绝非等闲僧人,便趁张再兴这个台阶,说声:“失礼”,退回座中。

何太虚道:“贫道这里还有更神奇的宝贝,在座诸位见者有份,不必争执。”当下将包裹中的方物一件件摆列出来,自鸣钟、望远镜、八音琴、鸡子大的珍珠、珊瑚树,端的件件新奇,般般奥妙,众人见所未见。(郑和下西洋舶来的方物)

却听有人冷笑道:“道长的洋玩意虽然稀奇,却非至宝,我徐鸿儒瞧不上眼哩。”少冲一听徐鸿儒也在会中,心道:“白莲教被剿灭,这厮命却长得很,又在这里出现。”寻声望去,果见背向人中有徐鸿儒在列。

何太虚捻须问道:“且不知何等宝贝才能入徐大师法眼?所谓的‘至宝’又是何指?”徐鸿儒道:“江湖传言:‘得玉箫者得天下’,天下第一至宝自然是玄女赤玉箫。”

厅中众人一听“玄女赤玉箫”五字,皆为之一动,点头道:“是啊,得不到玄女赤玉箫,有再多的宝贝也只能做个大富翁,却哪比得上坐拥天下的帝皇?”

何太虚道:“若有人带了玄女赤玉箫来赛,天下第一的名号自然非其莫属。”众人听了此言,都相视摇头。少冲心想:“玄女赤玉箫下落不明,最好永远不被人找到。”

又听张再兴道:“西洋方物令人眼花缭乱,天下至宝又可望而不可及,在下忝为东道,另有两宝来赛。其中一宝,乃当年吴王张士诚与太祖争夺天下,攻克濠州城所得,多番易主,落到在下手中。另外一宝,徐大师见了定当喜欢得紧。”只见他拿出一剑,那剑通体乌黑,剑柄镌有龙纹,剑身古朴,竟是怒天剑。莲花峰一战后,怒天剑自祝灵儿手中失落,没想到在赛宝大会上出现。有此剑就可号令白莲莲,如何不令徐鸿儒心动?但知张再兴奸狡之辈,岂会无缘无故相让?当下道:“徐某也有两宝来赛。”

就见十三太保中的魏八取出一个小酒壶,说道:“我家主公携来美酒一壶,愿与诸位分享。”走到张再兴座前,往那夜光杯中斟酒。杯洁酒醇,果然相映生辉。魏八捧杯敬献张再兴道:“在下代我家主公感谢张庄主盛情款待,请满饮此杯!”

张再兴也不怕他耍什么手段,接过酒杯一饮而干,连赞:“好酒!”

魏八在厅中走了一圈,依次给每人的杯里都盛满了酒,有的见庄主人都喝了,不便无礼,有的怕徐鸿儒耍弄阴招,一时未喝,但都奇怪小小一个酒壶分赉诸人,少说也有二十余杯,竟似倾之不尽。

阿岐那喝着酒味甘美,酒杯太小未能过瘾,抢手夺过魏七的酒壶,往嘴中倾注,本想豪饮一番,壶中却涓滴不剩,空空如也,气得掷还魏七。哪知魏七拿在手中,仍能倒出酒来。

众人暗暗称奇,却听徐鸿儒道:“如此盛会,有美酒不可无佳人,有请月宫玉娥人间一舞,把酒当歌,人生何其快哉!”就见他取出一个羊脂玉盘置于座上,盘中立有一玉人,纤腰秀足,盈盈可爱,徐鸿儒折扇往玉人上一拍,玉人竟翩翩作霓裳舞,舒臂扭腰,展喉歌道:“仙乎仙乎,还我于人间乎,复幽我于广寒乎?”歌毕定身,而歌声清越,绕梁不绝,众皆称奇。

徐鸿儒得意的道:“在下的仙人常饮壶、仙人承露盘比之张庄主的怒天剑却又如何?”

张再兴道:“徐教主的宝物固然奇妙,可惜只有归徐教主这般仙人才有效用,咱们凡夫俗子用来便等同废物了。”

张再兴抬出“仙人”这顶高帽,本是暗讽徐鸿儒旁门左道不值一哂,但说得他心花怒放,眉开眼笑。

安邦彦道:“张公子才不愧江南一大富豪,我等粗野鄙夫未免相形见绌。”张再兴笑着一摆手,道:“‘富豪’二字,安大王且莫乱提,且不闻大明皇帝贪财好货么?从前江南富家无过沈秀,别号又叫沈万三。朱元璋入金陵时,欲修筑城墙,与沈秀商榷,沈秀愿与朱元璋分半筑城,两下里募集工役,日夜赶造,及彼此完工,沈秀比朱元璋还先三日。朱元璋阳为安抚,阴实忌恨。后来沈秀修苏州街,用茅山之石为心,朱元璋便借此说他擅掘山脉,将他杖戍云南,家产没官。朱元璋还自作诗云:‘百僚已睡朕未睡,百僚未起朕先起。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一丈犹拥被。’还说什么‘民富侔国不祥’,实则贪天之功占为己有,你说咱们有钱人家还敢露富招摇么?”

徐鸿儒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朱元境原本阴险刻薄,他子孙更加变本加厉,就说那个神宗皇帝,整日价幽处深宫,却唯恐百姓富足,派太监广搜天下奇珍,强取豪夺,比盗党还有厉害。如此的朝廷,不反何为?”

少冲听到这儿,向旁边的朱华凤望一眼,心想你是朱家子孙,是不是也很阴险。朱华凤脸色极是难看,见少冲望来,便向他瞪了一眼,又向厅里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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