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由都大元带路,沿着那条人工开掘的地道穿行。不知不觉间进入一道峡谷,行进在峡谷罅缝中,走了许久,进入一座古墓之中。隐隐听见外面风声萧萧,看来真是出口,精神为之一振。

这条道看似天然形成,实乃当年胡子墨背着唐赛儿偷挖而成,以为自己逃遁所用。胡子墨自知,教主绝不允许第三人知晓芙蓉圣境的秘密,芙蓉城完工之日极可能是自己的死期,于是另修了一条通往渡劫天门的地道,入口在圣陵坟茔之中。完工前一日,胡子墨忽然气绝身亡,由家人殓棺葬入圣陵。世人都为一代巨匠不幸早逝而扼腕,却不知他事先服下一粒避气灵丹,封土后从棺材底脱身钻入地道,从渡劫天门遁走,从此隐迹江湖,终养天年。因而胡子墨的墓中埋的其实是一口空棺。白云苍狗、岸谷为陵,此暗道历经数百年沧桑巨变,埋没于荒烟蔓草之间,无人能知。

陆鸿渐等人由地道逃走,徐鸿儒也防着众人咸鱼翻身再来个釜底抽薪,闻香宫到处都戒备森严,卫队兀自到处捉拿反贼。

少冲等到天色黑尽后向宫墙潜去,都大元留守古墓相机行事。

少冲一直惦念着美黛子的安危,他既知黛妹冒充圣姬白莲花为徐鸿儒做事,却似有不得已的苦衷,见了面要问个清楚。但眼前还不能去见她,须尽快夺得怒天剑,助灵儿打败徐鸿儒。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假如自己杀了徐鸿儒,夺了他的教主之位,到时要带走黛妹,还不是自己说了算?甚至娶了她也不是难事。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连忙自责道:“少冲啊少冲,你这样跟强盗恶魔何异,就算救不了黛妹,你也不要做违背江湖道义之事。”

他一边胡想,一路绕过宫卫,潜入闻香宫内,却见到处都是殿阁房舍,如同到了皇宫。如此胡乱穿行,就算不被宫卫发现,穿到天亮也未必能找到魔剑。要问出宫内情形,须得捉到一个职位颇高的活口。

行到赏善罚恶院,正见到副总管黄统匆匆走过,趁他到了转角处,几招间将他打晕,带到僻静房间再弄醒,叫他带路去找徐鸿儒。

黄统道:“少冲兄弟真是痴情种,逃走了还回来救你的女人。咦!你是怎么回来的?其他人呢……”话未说完已被少冲点哑穴,虽张嘴却发不声来。

少冲胁持着黄统一路穿墙过院,倒也未遇人盘查。走到一处寝宫外,听到有几名女子说话声,提及“新教主”、“五宗十三派”,立时停步闪到角落里窃听。

一个女子叹道:“王好贤不中用,教主之位才坐了多久就让人篡了,咱们又得重讨新教主欢喜,也不知道新教主爱吃什么,爱听什么。”

另一个女子道:“你们还不知道吧,五宗十三派围攻飞来峰,封锁上峰要道,来势汹汹,咱们这位新教主,不知还能做多久。”众女闻言皆咋舌道:“兰妹妹,这话你可别让新教主听了去,否则一觉醒来舌头怎么不见了都不知道。”

少冲瞧宫上木牌乃“香草美人宫”三字,知她们皆是教主的姬妾,听其话意,似乎徐鸿儒已经篡了位,正要多听几句,已听脚步声从背后而来,他立即将黄统点昏藏在暗处。便在此时,背后走出来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走到门口沙着嗓子道:“教主驾到,四位美人还不列队迎接?”推开房门,躬立一旁。

脚步声杂沓,拐角转过一群人来,当中一人赫然便是徐鸿儒。少冲怕被发现,当先钻入房中,其中梅姬、兰姬、竹姬、菊姬四美人伏地一字儿排开,弯腰低头,并未发现。少冲见屋内陈设富丽,春意盎然,只有那屏风尚可藏身,径奔至屏风背后。

徐鸿儒后脚便踏进屋来,其中一个随从抱进来一个蟾蜍状的巨大钵盂,一面古铜镜,放在木几之上随即退出。白莲教行事邪门,教主妖邪各有风格,四姬早已见怪不惊,心下只觉这位新教主邪得不同一般。

徐鸿儒坐在梨花椅上,双眼微闭。四姬忙上前为他捏肩捶背,兰姬伸手去解他腰间佩剑,徐鸿儒忽然开眼瞪着她,兰姬吓了一跳,随即嫣然一笑道:“教主辛苦一天了,难道晚上睡觉也要带剑么?”徐鸿儒目视着她把剑挂在壁头,这才回嗔作喜道:“正是正是,本教主才从战场回来,又上美人之床,当放开怀抱,尽心肉搏,剑自然是用不着了。”说着话揽梅姬之腰,牵竹姬之手,向床榻而去。

少冲早已感觉那怒天神剑的剑气侵体,不会有假,寻思玉支、跛李武功远在己上,好在徐鸿儒赴巫山之会,两个出家之人没有带在身边,要夺剑便容易多了。

徐鸿儒那妖人能掐会算,却每每因少冲的出现而大失其算,朗吟亭没料到他偷听杀出,界口许家没料到他会打败四大金刚而逃走,尤万金家入梦妖法被打断,傀儡妖术被破,他对白莲教人知根知底,玩于股掌之间,对少冲似乎莫可奈何。此刻估计也想不到他已潜入寝房之内。

他尚在胡思,床榻边四女各除衣衫,露出玲珑身段,惹得他心绪不宁,便欲取走壁上挂剑而去。斜睥间瞧见那面铜镜青光幽幽,镜中赫然照见自己,方才明白徐鸿儒安置铜镜的用意。原是怕担担和尚前来盗剑,若此刻从屏风后走,定为徐鸿儒所窥,暗自庆幸见机识早,只得再忍耐片刻。

床上已是春光一片,四女肉光致致,玉体横陈,围着徐鸿儒各施手段,淫声浪语荡人心魄。

少冲心想这等污秽之地岂能久待,徐鸿儒正乐在其中,只有趁这个机会盗走魔剑。当下蹑足到了壁间,轻声取下魔剑,忽停步寻思,此刻要杀徐鸿儒,直是轻而易举,只怕因此脱不了身,魔剑带不出去,灵儿及众散人也难相救了。

正要离开,哪知双足似乎陷入一片泥潭般难以拔出,跟着四肢也不能动弹,似被无形丝网缠住,整个身子悬了起来。这情形如同蛛网上的飞蛾,虽能扑动,却难脱网再飞。暗叫糟糕,大概中了徐鸿儒的埋伏,一直不知那蟾蜍钵盂有何用途,现在想来,定有蜘蛛之类的怪物,可以吐无形之丝,不知不觉间织出这张大网,将整个房屋罩住。

扫眼间果见屋檐上趴着一只硕大的怪虫,身子圆长似蚕,却又似蜘蛛长着肢脚,全身如蛋清一般几乎透明。网上稍有晃动,怪虫便有感知,立展开爬足,向少冲立身处爬来。

少冲看得心惊,极力挣扎,那丝柔软无质,竟不能着力。他挣得越是厉害,怪虫越是快速爬近。说时迟,那时快,怪虫前肢已刺入他大腿,立感火炭烫了一般。剧毒随血液迅即散遍全身,没多久便觉麻痹僵硬,连嘴巴也合不拢了。偏偏大脑尚算清醒,感受那火烤般疼痛扩散全身,没想到自己以这般难受的死法死去,心里沮丧到了极点。

怪虫行动快捷,绕着少冲口吐细丝,吐了一层又是一层,没多久便在少冲身周编出一个大大的茧房。

少冲眼前隐隐约约难以视物,欲动不能,气息憋闷,体内如有一团烈焰熊熊燃烧,搅动起血魔也跟着作祟,仿佛烈火上的沸水,水火一起煎熬肉体,到最后痛得几欲晕去。

这时房前并排走来数人,一个宏亮的声音笑道:“恭喜教主,天蛛蚕将军出马一举擒获敌方大将。”正是玉支的声音。

徐鸿儒的声音道:“陆鸿渐那伙人各具神通,尤其那个叫少冲的难以对付,使起阴招来说不定真能绝地反击,但好在本座撒下天罗地网,叫他有来无回。但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会提前藏身此宫之中,蛛网阵晚了一步,以致魔剑也一并裹入茧中了。这且如何是好?”

玉支道:“此茧刀砍不破,唯有火烧,教主叫人将茧子抬到广场之上举火焚烧,如此还可引出陆鸿渐那伙人,一举两得。”

徐鸿儒鼓掌称妙,对总管高宠道:“你带人去办此事,切记不能损坏宝剑。”

高宠得令,立叫宫卫先用小火把茧子周围无形蛛丝烧化,抬去广场。广场上架设高台,高有五丈,台下堆满柴薪,周围站满卫士,刀枪如林,寒光胜雪。有人向峰下喊话,无外乎是:“擒获贼目,杀之立威,如不归降,下场同此。”

高宠令人点火,一时间浓烟大作,烈火赤焰直向高台腾去。

徐鸿儒与玉支等人立在殿前檐下观瞧,背后四大金刚、十三太保簇拥着。

却听南宫破的声音道:“徐大教主平定叛乱,固然可喜,但五宗十三派峰下搦战,势要将贵教连根拔起,未知徐大教主有何妙计退敌?”

徐鸿儒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有南宫兄这等绝世高手相助,就是千宗万派也是螳臂挡车,五宗十三派若不自来寻死,过段时日本教主也要带队逐个剿灭。本教主说过,南宫兄若能助我教击退大敌,日后谷主有用得着本教主的,本教主当倾全教之力回报。”

南宫破道:“我逍遥谷本一弹丸之地,竟让五宗十三派大举踏平。我南宫破无论如何难消心头之恨,又如何不助贵教一臂之力?”停了一下又道:“徐教主,这茧子里包裹的是什么人?”

徐鸿儒含笑道:“能穿墙盗剑,遁地无形,除了黄眉毛那个贼和尚,我还真不知道会是谁了?陆鸿渐一伙见了绝不会置之不理。”

南宫破道:“在下与那少冲倒有几分交情,教主如抓住他,还请赏在下一个薄面,不要伤他性命。”

徐鸿儒一笑,道:“此人潜入我宫中,偷窥本座和爱姬欢会而误陷天蛛网阵,会是你的少冲兄弟么?”

南宫破道:“不错,少冲兄弟虽然放荡不羁,但绝不是偷偷摸摸、窥人私稳的猥琐小人。”

徐鸿儒道:“那就是了。而且此茧非比寻常,刀砍不破,唯有火烧,将茧烧尽了,便知盗剑贼是谁了。”

这时有人来报:“五宗十三派派了崆峒派的掌门梁太清来下战书。”

自何太虚失踪后,崆峒派为掌门之位起了内争,三个师兄弟梁太清、白太始、孙太素不相上下,梁太清有真机子扶持才做上掌门之位,对真机子真是感恩戴德,真机子派他来下战书,他虽然心头害怕,却也硬着头皮上。

不久梁太清被带到殿前石阶之下,神情桀骜,道:“汝等已被团团包围,识相的,早早献上玄女赤玉箫和怒天神剑,留汝等全尸,如若不然,哼……”忽听一个声音道:“如若不然,那又怎的?”梁太清只见眼前灰影闪过,手中书函已然不见,腰中一摸,佩剑也不翼而飞了,直吓出了一身冷汗,扫眼四周,不知是谁出的手,那封战书却放在了徐鸿儒案前。取书、解剑、返座一连串之事,竟在瞬息之间完成,身法之快,当真匪夷所思。出手之人便是跛李。

徐鸿儒看了战书,哈哈一笑,道:“回去告诉真机子,要我交出怒天神剑,毁掉闻香宫,除非他先毁去紫霄宫,要战便战,本教主随时奉陪。”

梁太清道声“告辞”,急忙出门。

新任“大总管”高宠道:“你不要剑了么?”

梁太清哪敢回头,道:“阁下喜欢,奉送罢了。”急冲冲出殿,直奔下山,宫卫倒也不阻挡。

徐鸿儒笑道:“此人傲气冲天,却是胆小如鼠。五宗十三派中尽多此辈,何足为惧?”

殿下这个道:“五宗十三派鸡蛋碰石头,自寻死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那个道:“教主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定将名门正派覆灭于反掌之间。”一时附和声、称颂声如潮。

便在此时,忽传来阵阵口号:“武林至尊,白莲教主,名门正派,化为尘士。”数十人齐声呼喝,声震山谷,立将白莲教的称颂声压了下去。又听有人呼道:“白莲教祝教主到!”顿时笙箫、唢呐齐鸣。

徐鸿儒及其亲信冲出大殿,向广场外看去,只见彩旗猎猎,花雨缤纷,十二名红衣少女分成两队在前导引,手提花篮,望空抛洒花瓣。其后是数十名奇装异服的大汉,齐声吆喝,声势颇壮。

后面又上来一顶四人抬的暖轿,待至近处,越众走出一位道装汉子,鹅毛扇向徐鸿儒一指,道:“叛贼徐鸿儒,还不过来向新教主领罪,更待何时?”正是萧遥。

原来灵儿等人钻出地道,才知原来外面真是白莲教列代教主埋骨的圣陵。再见天日,众人都不胜之喜。身为教徒的都双腿跪地,向天膜拜,既拜列代先祖,又拜各方神灵。刨土为坑,先将王好贤、欧阳千钟草葬,待来日乱局戡定之后再行厚殓安葬。权且扎营在圣陵之中,见少冲久不回返,预感不妙,果听峰头有人喊话,知道他落入徐鸿儒之手,危在旦夕。

众人议定,由陆鸿渐等人护着教主先上峰救人,都大元、猛似虎去召集旧部抗敌。待至峰顶,只见殿前立有高台,台下火势迅猛,已烧断了两根木柱,台斗摇摇欲坠。斗上置着一个半透明的物事,形如煮熟后剥了壳的鸡卵,却又硕大无比,里面隐约有个黑影,仿佛孕育着一个怪胎。其下烈火烤炙,己有一半被熏得漆黑。台周持戈兵士围了数围,看来要想救人,得先破兵阵,再闯火场。

萧遥向徐鸿儒道:“姓徐的,你这火里烧的是谁?我少冲兄弟呢?你要是敢伤他一根汗毛,我这里几十个兄弟都跟你拼命。”

南宫破在众人中单单没见少冲,又疑心起来,向徐鸿儒道:“本谷主与义弟拜过把子,说好的同生共死。若你真的伤害了他,可别怪本谷主翻脸无情。”

徐鸿儒骗他道:“南宫兄不要急,其实这里面什么都没有,不过是引反贼上钩的计策,没想到他们还真上了当。”对萧遥等人道:“那小子不是跟你们走了么?倒向本教主要起人来了。此人多次坏我好事,我恨得牙根都痒。”

南宫破生性耿直,看徐鸿儒不似起谎,便也信了。

陆鸿渐向灵儿请战道:“属下去战徐鸿儒,把人引开,教主可派人手救人。”灵儿刚说了一声:“好!”他即闪身跃过数人,单手一挥,立即扫倒两人,几个转身,又有数人倒地。但离火场还有两丈,腾空纵起,翔飞而下。

他身在半空,忽见两面金钹挟劲风袭至,急用袖封开。哪知那钹旋转中边缘锋利如刀,竟将他衣袖割破,盘旋了一圈,飞入一个番僧手中,随即又掷了回来。

陆鸿渐足刚落地,便见四面钹从四个方位袭来,又纵身闪开,亏他身法敏捷,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但落地时离兵阵又远了数丈,这才看清兵阵中站了十个黄衣喇嘛,身材魁梧,双目精光闪亮,显见内家功夫极好。这十人一直藏在人群之中,是以一直没有留意。

就听轿中一声娇斥道:“不中用的,还得本教主亲自出马。”就见那顶绿呢暖轿帘子一翻,穿出一名白衣少女,在半空中纵飞而过,身后拖着两条长有数丈的飘带迎风而舞,如白虹经天,流云出岫,跟着花雨缤纷而下,香气扑鼻,群雄看得呆了,惊为嫦娥奔月,神女飞天。正是蒙着面纱的祝灵儿。

祝灵儿飘身而下,却向徐鸿儒立身处攻去,其势如气贯长虹。围在徐鸿儒身边的番僧立挥出飞钹,盘旋中呼呼挂风,光芒慑人。这十数面飞钹盘旋一周,飞回众番僧之手迅即又飞了出来,在徐鸿儒身周组成一道飞钹阵,可谓密不透风。祝灵儿连冲数次,皆被飞钹逼回。

莲教八仙立即冲入火场救人,但那火实在太大,浓烟薰得他们睁不开眼,烈焰如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随时吞噬近身之人。

这边陆鸿渐与二金刚缠斗起来。陆鸿渐在二金刚的夹击下却越打越疯,招式杂乱,全然不依套路,打在他身上皆反弹回去,反伤了二金刚。二金刚越打越怕,最后弄得头破血流,狼狈退回阵中,再也不敢出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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