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火二弟子当即换成常人的装束,火速下山。不久白衣弟子水辰来报:“新来的那个小孩不见了。”萧先生一惊,命人找遍了全庄,果然没少冲踪影。

二弟子跟上金泰来、宫本、崔明亮等人,发现那小孩少冲被他们的随从胁持。最怪的是,金泰来来时本是乘轿的,这时却和其他随从一起走路。

一直跟到岔路口,崔明亮下轿来到一抬大轿前,说道:“本官要事在身,这就不相陪星使了。”

只听轿里人道:“三位今日相助田某,田某改日还有重谢。”那抬大轿便向西北那条道去了。

金泰来、崔明亮二人也和宫本分了手,朝义州的方向乘轿而去。

木、火二弟子蒙了面,半途中截住金、崔二人,逼问那姓田的来路,又将去何处。金、崔受逼不过,立即吐露实情。原来那人是明朝派到朝鲜请兵攻金的使者之一,姓田名尔耕。三人受了他恩惠,答应以弈棋为名、字画为饵,为的是问萧先生三个题目。此刻他要去的是八卦观。至于有何图谋,也不得而知。

木、火二弟子探得实情,即由火荧惑火速回庄报知。木太岁则去追踪田尔耕。萧先生闻报大惊,道:“木野狐当真害人,少冲兄弟被人捉去咱们竟不知觉。这田尔耕是明朝使臣,此行要见的人必是咱们数年来费尽心思要找的人。”当下带同四大弟子,星夜投八卦观而来。

少冲看见那东洋人有人指点在木太岁之先,当时便要叫破。但他刚张口,有人在他身后出其不意的蒙了他嘴,挟至轿里塞了嘴、缚了手脚。其时人人都在关注棋局,谁也没有留意。其后的事他也不甚了然,只知道轿子坐上来一人,可是不久那人下去,又换了一人。

轿子渐行渐高,后来又向下行,也不知去什么地方,更不知这伙人捉住自己所为何事。隐约听见有人问道:“这小孩是萧遥的人,杀了弃尸于此,他们绝难找到。”轿里的人道:“这小子若是懂些土木之术,于咱们说不定还有用处。”两人说的都是汉话。

终于到了一处,轿子落地。少冲被提到轿外,去了束缚、嘴中布团。此时天色微亮,眼前是一座道观,数名道士迎了山门,田尔耕与他们说了几句话,便被带到大殿。

一老道士迎出来,打个道稽道:“田大人先降,贫道有失远迓,恕罪恕罪。”说的是汉话。

田尔耕道:“本官奉大明天子之命出使朝鲜,搬兵攻金,顺道拜望洞玄道长,施舍些钱物,以作修缮道观之用,还有皇上所赐的三千册《参同契》《玉皇经》。”他打个手势,立有八个挑夫挑了八个挑子摆到殿前。

洞玄道长称谢一番,陪着田尔耕上香,然后四处观瞻。

大殿正中神厨供的是三清,厨后是黑虎玄坛,供赵公元帅。大殿两侧分坐斗八星宿、三十三天帝子、四值功曹、灵官神将、六丁六甲、天罡地煞,又四圣堂内供真武帝帝君、太乙真君、南极仙翁、紫微大帝。

游了一遍,田尔耕提出要看地宫。洞玄道:“地宫乃本观禁地,别人外人,就是本观弟子也不得擅入。还请田大人鉴谅。”

田尔耕道:“你八卦观乃我大明天子敕建,观中无一物不是我朝赐赏,就是道长的玉牒也在我朝天师的管辖之列。何以本官反成了外人?”

洞玄道:“贫道正是奉了大明天子之命。除非有大明天子的圣旨,地宫一律不得让人进入。”

田尔耕道:“本官只是瞧一瞧有什么地方需要修缮,没什么大不了。皇上那里自有本官承担。这里有十二个地宫,你只开白羊宫,本官看一宫罢了。”说罢不由分说,便叫人打开白羊宫之门。

洞玄无奈,只得叫人取来钥匙开门,叫别人不可随入,自己陪着田尔耕下到地宫。

地宫在观中的镇邪塔下,天圆地方,地形八角。石壁平滑,上镌箴训条文,有“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等语。正中一方白玉高台,四周嵌着八卦,台上是金身法座,身披黄罗洒金圣袍,莲花冠、朱文舄,一手执如意,一手执麈尾,涂抹的金粉却已斑驳。身周点着七星灯,成北斗之形排列。法座四周都是十八地狱种种神怪鬼魅的雕像,烹剥刳心、锉烧舂磨,种种情景皆栩栩如生。便是田尔耕,看了也不免生寒。

待至法座前,田尔耕问道:“这就是镇邪雷坛?”看着便伸手去触法座。

洞玄惊得脸色大变,忙加阻止道:“大人不要妄动!这地宫处处布置机关,原是为了防范窃贼进地宫盗宝的。”

田尔耕微笑着收回手,和洞玄回到地面,说道:“本官要在此处盘桓数日,你去安排饮食住宿。”洞玄应命,随即安排斋饭。

少冲以为此处已是中原,虽然被挟持,却不怎么害怕,表面十分乖顺,心里却一直想着寻机逃走。晚饭后,少冲与看管他的两个轿夫同睡一房。外面刚报三更,便有夜猫子叫。一轿夫道:“时辰到了!”两人挟着少冲到镇邪塔前,见那里已有数人等候。不久又来了两人,当中一人便是田尔耕。田尔耕问一人道:“钥匙呢?”那人道:“小人据模样配制成了。”当下打开宫门。田尔耕命两人和少冲随来,其余人等把守在门外。

到了地宫,田尔耕神色立即凝重起来,轻手轻脚的来到雷坛之下,生怕一不小心触动机关。七星灯忽明忽暗,四面的鬼怪此刻显得尤为阴森骇人。

田尔耕绕着雷坛走了几个圈子,取出罗盘定方位,哪知指针摆来摆去,每次停下来都停在不同位置。这一下吃惊非小,心想:“罗盘无法指向,找不到入口,那该如何是好?”忽想到少冲,便问他道:“小兄弟,你可知乾位方?”少冲连“乾位”两字也没听过,当然不知,便一个劲儿摇头。

田尔耕道:“小兄弟,目下地宫之门已经关上,咱们若分不明方向,便出不了这地宫。难道你想困死在这里么?我请你来是要你干活的,可不是吃白饭的。”少冲心道:“我也没求你,谁让你请的?”说道:“我不知道啊。”

田尔耕道:“乾为天,居西北,乾坤屯蒙需讼师,六十四卦列其位。你师父没教过你六十四卦方位图么?”

少冲心想:“原来你问我的是方位。”忽瞧见那七星灯,随口道:“听说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北辰,那便是北方了。”

田尔耕一听,如梦方醒,喜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他走到雷坛前,从玉衡、开阳、摇光三星的连线指向推算出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大方位,又从八大方位推算出六十四个方位。然后出乾位十步,趋无妄七步,转师位十二步,返同人七步,至坤位十五步,正走到一座判官木像之下。便叫手下转动木像。木像转了身子后,东边宫壁打开一道门。

田尔耕大喜,教一人拿灯在前,从那门而入。里面是条促狭的地道,到了尽头,又折而向左,复行数十步,忽有亮光,已到了一扇门后。

那门虚掩着,从门缝睃进去,见里面偌大一个石室,一个破衲老者背着身子在煽火煮饭,室内却不见炊烟,想是另有烟囱通到地面。田尔耕一个箭步上前,匕首抵在老者后心上,轻声道:“哑前辈,我知你不会说话,……”他向一手下使个眼色,那手下掏出一串钥匙。田尔耕指着壁上一铜一铁两把锁,又道:“我问你,开锁的是铜钥且你说的是真话,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那老者刚一点头,他匕首疾送,老者扑地而死。他看也不看一眼,立即奔到挂锁的那面墙下。

那墙乃一块巨铁铸成,中间有道铁门。门上挂了一铜一铁两把锁,串在一起,但只需打开其中一把便可打开铁门。

田尔耕贴墙听了一会儿,轻声叫道:“教尊,你老人家在这儿么?”连叫几声,忽从里面传来镣铐碰击之声。田尔耕退了数步,叫手下道:“开铁锁!”

拿钥的那人见田尔耕要他开锁,不禁浑身发抖。这两把锁仅开一把就可打开铁门,但若插错了锁,就会引动机关,开锁之人性命不保,而另一把锁就此无法打开。而不用锁钥,强行刀砍锤砸,引动炸雷,室内任一人也别想活着出去。

那人看到主人凌厉的眼色,不敢不从,只得大着胆子去开那把铁锁。插入锁孔,轻轻一扭,一声“咔嚓”,锁真的开了。田尔耕大喜,推开铁门,叫道:“教尊,弟子田尔耕来救你了。”

门一开,糜烂腐败的气味冲鼻而至,众人不禁掩鼻。里面阴森森的,仿佛还听到一个浊重瘆人的声音,也不知是人的喘息声,还是鬼怪发自地底的咆哮声。借助外面照进的灯光,隐约见室内趺坐着一人,乱发遮面,全身皆白。

少冲心想:“观主不许外人擅进地宫,原来这里囚禁了犯人。田尔耕是中原的大官,怎么又有教尊?”

猛听到一阵极啸厉的笑声,然后是一个浊重的嗓音道:“你是田尔耕?”

田尔耕趋步上前,道:“是啊,明王座下弟子田尔耕。教尊你老人家受苦了,弟子特来救教尊出去的。”

那人道:“你说老夫可以出去?”

田尔耕道:“是啊……”他话未毕,蓦地一股极大的吸力将他吸了过去。脖子上立刻有一只冰冷如铁的大手掐住,气为之一窒,只见教尊乱发飞舞,神情狰狞至极,吓得他魂飞天外,忙大呼道:“教尊饶命!”

白发老者道:“老夫囚在此处,世上只有一人知道。你是不是奉他之命来杀老夫?”

田尔使劲摇头,道:“五年前教尊为东厂锦衣卫设计陷害,教中兄弟无人不想营救教尊。只是不得其法,谁也没打探出囚禁之处。后来朝廷还假传消息,说教尊老人家瘐死狱中。弟子混入锦衣卫,讨得郑国泰欢心,在他身边做事,探知他每年都要借故出使朝鲜,便是来见教尊。弟子筹谋已久,才偷到锁钥仿制了一把,趁出使朝鲜请兵之机,救教尊重出江湖。”

白发老者哈哈大笑,震得众人耳鼓发痛。只听他说道:“重出江湖,我白袍王森做梦都想重出江湖。哈哈,田尔耕,你救了老夫,可要老夫赏赐你什么?”松了双手。

田尔耕一下子跌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道:“弟子忠心我教,对教尊崇拜得无以复加,时时想听教尊老人家的教导。弟子听说教尊还在人世,只想着能救教尊脱离苦海,别的什么也没想。”

少冲听他自称“王森”,不自禁的心生寒意:“他是白莲教原教主王森?不是早死了么?怎么还活着?”

王森道:“老夫恩怨分明,你有求不妨直说。”

田尔耕道:“弟子别无他求,愿拜教尊为师,一生一世侍奉你老人家。自忖无德无能,怕教尊不答应。”

王森道:“老夫有两个徒儿,大徒弟李国用别立门户,用符咒召鬼,与老夫作对,为老夫一掌打死。二徒弟便是我儿王好贤,他竟串通东厂番子陷害他老子师父,自己做起教主来,老夫若能出去,第一个便要教训他。老夫一身神功,无人可传,如今收你做入室关门弟子,也算死而无憾了。哈哈……”

田尔耕连忙大磕其头,口称:“徒儿拜见师父!”摸出靴上的匕首,道:“这柄乌金匕首切金断玉,削铁如泥,让徒儿为师父砍断镣铐。”手握匕首,一时没有动手。

王森道:“怎么?”

田尔耕道:“徒儿想到,那洞玄老道是郑国泰心腹,武功远在徒儿之上,待会儿出去,师父自重身份,自不屑与破老道动手,该由徒儿代劳。可是徒儿……”正说至此,忽见到王森乱发间如电般的双眼,身子不自禁的向后一缩。

便在此时,从室顶传来毕剥之声,越来越大,了阵阵热浪自四面透入。田尔耕的一名手下跑进室叫道:“不好啦,出口已被大火封堵,咱们出不去了。”

王森冷笑道:“洞玄发觉你救老夫,要烧死咱们。可也没这么容易。老夫现下受你一套速成的武功‘石佛指’。你取几截竹签来。”田尔耕大喜,立即奔至外面的厨房,用匕首削了几截长不过一寸的细蔑片,回铁室交给王森。

王森扣一截在拇中二指之间,说道:“看清楚了!”话未刚落,进来报讯的那人闷哼一声倒地。其余三人吓了一跳,不禁退开一步。

田尔耕道:“师父,徒儿没看到你发指,怎么邓瘌头已被竹签射死。”

王森道:“石佛飞竹,当然不能让人事先看到丝毫征兆。高手过招,尤其如此。‘石佛指’用于近身相斗,突然发指,对手往往防不胜防。”当下教田尔耕如何发劲,如何掩饰。原来左右手各扣一截竹签,一手露在前,一手藏在后。与人动手,在前的只是虚张声势,在后的突然发指,出其不意。

少冲一听这门功夫以暗算伤人,颇不光明,心想魔教的武功果然邪恶。

田尔耕不一会儿便已学会‘石佛指’,用匕首斩断王森的镣铐,果然是削铁如泥,铁镣一斩而开。这时火越烧越近,浓烟弥漫铁室。众人都觉热浪逼人。忽然几声炸响,地动欲裂,地室将塌。再看出去的地道,已被炸塌封死。田尔耕的另一名手下急道:“怎么办?求教尊示下。”

王森长袖一伸,已把他卷起掷上铁墙,那人当场死去。王森举铐向天,叫道:“难道老夫真要葬身于斯么?”

田尔耕道:“徒儿有办法了。”他走到灶边,用乌金匕首了阵乱划,砖灶塌下,露出一个黑黝黝的窦。

田尔耕道:“师父,这烟囱通到地面。只是孔道太小,怕是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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