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我真的死了

之前因为虹的呼唤声响起而消失的甬道再次出现了，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出现的甬道不再黑暗、低矮、狭窄，变得明亮、高大、宽敞。甬道的深处似乎还站着一个人。我慢慢地朝这个人走去。

“爸爸！”女儿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停下了脚步。甬道深处的那个人对着我招手，我没有理会他，径自转身朝他相反的方向走。果真如我所料，我回到了病房，病房里仍然有很多人，让小小的空间显得拥挤。女儿大声地哭着，这哭声让我想起了她的婴儿时期，婴儿时的她也是这么肆无忌惮地哭着。原来之前虹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哭声。是怕我难过吗？我往床上看去，发现自己仍躺在上面，紧闭着眼睛，嘴巴却微张着。周围有好多人在哭。我的二姐和小妹，她们哭得特别伤心。

我真的死了。看见床上躺着的自己，我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恐惧。这种场景，我在电视剧里看到过好多回。我纳闷他们是怎么知道人死后的场景的？居然能描绘的与我现在的处境一模一样？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我听到三姐在显示器各项指标显示为横线时当众宣布了我的确切死亡时间：2023年11月18日19点30分。接着医生过来拿了听诊器在我心脏的部位仔细地听了一遍，接着又测试了我的脉搏和血压。我听见女儿问医生，爸爸还有没有可能再醒来。医生无奈地摇摇头，官方宣布了我的死亡。护士开始撤掉我身上所有的仪器和各种管子。女儿又低头啜泣起来。我看着她那微微耸动的肩膀，仿佛回到了虹幼儿园时期，看到了那个低着头独自向前走的小女孩。那一刻，我决定了一件事，我想要留下来陪着虹。但是我怎样做才能不离开你呢？我看着悲伤的虹。恍惚间我想起电视里出现的牛头马面，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时好多人退出了房间，原来二姐说要先给我擦洗身子。女儿和女婿、二姐、三姐、小妹，还有二姐的大儿子，我的外甥辉还留在房间里。我想让虹离开房间，自从虹记事以来，我一直注意着男女有别，从不在女儿面前光着身子。有她在，我再热也会穿上背心和平脚裤。当然，此时此刻，我没有办法发表任何意见。女儿没动，只是在旁边直愣愣地看着，眼神空洞。她一定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爸爸，已经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死尸。其他人三下五除二地脱掉了我身上的所有衣物，二姐小心翼翼地把我全身上下都仔仔细细地擦洗了一遍。终于重新帮我盖好了被子。

接下来，大家开始商量着要送我去哪。因为我自己的房子出租了，现在住在小妹的房子里，回家不方便。大家一致同意，直接送我去殡仪馆。外甥辉打电话联系了殡仪馆的人，订好了吊唁厅。在等待灵车的间隙，女儿给我挑好了遗像的照片。这是我和女儿在金色港湾吃饭的时候拍的照片，照片里的我穿着一件格子衬衣，深褐色外套，舒心地笑着。是啊，只要女儿在，我就高兴。女儿的眼光不错，这张照片我很满意。

金色港湾是我和女儿常去的餐厅，餐厅主要卖海鲜，味道不错，价格也实惠。女儿喜欢吃海螺、鹅掌、海鲜炒粉干，几乎是每次必点。每当去吃饭，我都得先声明，由我来请，不然虹总抢着付钱。我平时挺节省的，甚至有点抠门，但在女儿面前，我永远是大方的。每次点菜都尽量多点，常常吃不完打包回家。只是前些日子，金色港湾停业了，之前的门面拆掉了，我觉得可惜。我和虹说起这事，虹说，金色港湾生意挺好的，不会就这样停业，也许只是重新装修，毕竟开了老多年了，设施都旧了。不过真停业了，也没关系，反正我老爸做的菜，我更爱吃。女儿补充道。我现在希望金色港湾真如女儿说的那样，只是重新装修。我亲爱的虹，再也吃不到我亲手做的菜了。如果金色港湾还在的话，虹回黄岩的时候可以偶尔去吃，毕竟那里记录着许多我们的美好回忆。

殡仪馆的人来了，还带了寿衣，我看了一眼，是古装的，好丑呀。小妹先开口了，这衣服太难看，你爸不会喜欢的，还是穿他自己的衣服吧。虹赞同，小妹便从事先准备好的袋子里，拿出我日常穿的衣服。内衣裤都是新的，之前小妹开店时总是送我许多，还有好些连包装都没有拆。外裤也是小妹送的，毛衣和外套都是虹之前买的。众人又掀开被子七手八脚地帮我穿衣服。我注意到女婿帮我穿得特别仔细，衣服塞进裤子的时候没有平整，他还把衣服拿出来，弄平整后再重新塞进去。还一直提醒其他人，要慢慢来，不要伤到我。发现我的嘴巴一直开着，用纸巾垫高我的下巴，帮我把嘴闭严实。女婿的做法让我挺惊讶的，我从没想过他会为我穿寿衣，更没想到他还会这么认真地对待已经死去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