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不能跑,封锁外边还有没被疏散民众。

浮生起身奔跑,冲向虫潮。

突然身后窜出一只手扯住浮生,她一屁股栽在地上。

天青泪冷不防地给了浮生一记手刀,“你傻呀!交完党费就想着为国捐躯吗?你个修行小白就不要傻不愣登地往前冲啊。”

浮生回头望向天青泪,抱着脑袋,楚楚可怜。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搞定像是我抢了你猫粮似的。

不知不觉虫潮已经涌来,上千只蓝色的眼睛密密麻麻地闪烁,铺天盖地的虫鸣嘶叫压过一切,黑压压的一片让浮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顶着,交给我吧,可不要小瞧前辈我啊。”

天青泪走到浮生身前,回头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在虫鸣中,浮生甚至听不清天青泪的吟唱,只见她挥舞着法杖,漫天大雨听她召唤。

雨水化作飞梭,一排排地射向虫潮,白色的汁液四溅,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天青泪将法杖立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响声,激起雨水溅射,虫潮止步。

“这里可是我的主场。”

天青泪抽出身来,雨梭依旧扫射着悍而无畏的虫潮。

“瞧、不算多大事。”

浮生不由地松了口气,转念又说:“这群犀角虫不对劲,它们的行动太有指挥性了,虫潮中很有可能孕育了母皇之类的生物,这在虫类中不算少见,那只皇强行整合了整个族群的意识,哪怕有一只逃出去都可以死灰复燃。”

看着浮生那认真的表情煞有介事,天青泪将信将疑地点头,先前的大部分疑点都变得合理了,“那它们,或者说它,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按你的说法那个皇应该有不低的智力,他为什么会铤而走险地在市中心筑巢,又一下子孕育了这么大规模的族群,在忘仙的地界里,这太引人注目了,它完全可以慢慢发展。”

“一个‘炸弹’,形式上的‘炸弹’,不是说它会爆炸,而是一个类似道法的仪式,它要把整个城区毁灭,它对人类抱有极端地恶意,根本不在乎自己能否活下来,快来不及了,必须要阻止它。”

根据她在忘仙阅读的大量资料和世界之泪带来的幻视中传达的直觉,浮生推出了一切,也是当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她感到了无能为力,但现在,她抓住了一份希望。

“我要怎么做。”天青泪没有怀疑浮生的话,也没问她怎么知道这些的,谁都有秘密。

“类似的仪式我见过,只有杀死虫皇才能摧毁,每一只虫子都是它的触手,它真正的意识藏在它的本体中,在最初的虫巢那。”

“我明白了。”天青泪的神情严肃了起来,如果一切属实的话,那这已经不是刚才的小打小闹了。

虫潮见强攻不行,又分出两对冲向其他两个方向。

啧,学聪明了啊。

“不过,也不用担心,我说过,天塌下来又高个顶着。”天青泪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轻松地说。

浮生听到云里雾里,没明白天青泪在说什么。

虫潮涌向二十来米的高墙,硬生生将房屋压塌,虫群一股脑涌向街区。

一只犀角虫兴奋地望向行人,抖落身上的雨水,扑向一旁的路人。

四人撑着两柄伞,只见黑影飞来,精美的油纸伞落地。

露出一位初中生模样的金发“女孩”。

如果洛云图在的话一定能认出来这位路人,涂山少族长,苏赤染。

雨水落在苏赤染身旁瞬间被蒸发,苏赤染站在沸腾的水雾中,将扑来的虫子捏碎,不怒自威。

我之盛怒,何人作陪。

苏念白将自己的伞推过来,嬉笑着问:“要我帮忙吗?”

“不用。”

苏赤染推开雨伞,迈步上前。

自发梢生出兽耳,接着长出尖牙、利爪,最终化作了半兽人的模样,苏赤染近乎是在一瞬间便完成了妖化。

“皇炎。”

短短两个字的咒语,却胜过了千万句的咏唱,世间最炙热的火焰燃起,将倾盆大雨蒸腾,在道家,它被称为「三昧真火」。

皇炎在他手上汇作大剑的形状。

他踏地。

便有雷鸣奏响。

是刹那惊雷。

下一刻苏赤染以冲至虫巢中心,万千虫潮被这一剑劈开,皇炎蔓延化作高墙,烧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熔岩长廊。

苏赤染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那只虫皇,那位类人,它此时正在皇炎的灼烧中苦苦挣扎。

“幽冥”,七血脉杂糅者,外显特征为虫,已出现严重的祟灵化,极端敌视人类,危险等级A。

没有给幽冥任何反抗或哀求的机会,审判的大剑落下。

他所信奉的从来都是暴力法则。

质疑、嘲讽、轻视,过去都被他碾碎了,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的决意昭告世间。

被淋湿全身的浮生抬头望去,上一次被淋到这样狼狈是什么时候了……是风汐的那晚吧。

一瞬间那漫天的火焰竞相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除了由虫尸烧成的灰烬,没有造成丝毫损伤。

忘仙有重山叠水,涂山也有他们的「南柯一梦」。

雨水重新落下。

·

“看吧,这就解决了,”天青泪想说这掀不起什么浪来,旋即又补充道,“被路过的热心市民A。”

浮生感觉有些不真切,太厉害了吧,这么轻松就解决了,我是活在一个爽文的世界里吗。

就在浮生想要顺手拧干衣服里的水时,腰间的白团玩偶掉在了身后。

浮生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直觉。

毛绒的玩偶被撕裂,有虫从中爬出。

一个可怕的猜想爬遍全身的毛孔。

·

幽暗的小巷内,在阴雨中浮生的影子被拉得细长。

“诶呀,姐姐你找到我了。”

浮生抬起苍白之枪指向那个自己救下的小女孩。

视线中小女孩的眼神涣散,像是已死去的尸体确实渗人地笑着的。

不,她确实已经死了,有虫的肢体自她的身体了生出,蜈蚣或者其它什么爬满了她的身体。

它们从她的身体中来,早已啃食光了她的内脏,衣衫下是被撕扯开的胸腔,有血液渗出。

金蝉、幽冥、犀角虫,钩蜈……

没由来的,浮生竟能从血腥味中读出那些斑驳不堪的源头。

金蝉,金蝉,金蝉。

金蝉脱壳。

理所当然地答案啊。

一个小女孩出现在这样敏感的地方本身就很奇怪好吗?

她已是躯壳,用以逃脱的躯壳。

浮生双手握着枪,手指扣在扳机上颤抖。

“你杀了她。”浮生在指这个原本的小女孩,她的语气中透露着难以置信。

“幽冥”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看着有虫爬过,自嘲地笑了两声。

最后在几声干笑中,它说着意味不明的话:“原来是我啊。”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浮生问着毫无意义的话。

意料之外的,“幽冥”做出了回答:“你们不会理解的,我只是……想给她办一场葬礼。”

“杀了我吧,不然我会杀更多的人。”幽冥平淡地说,用着这副躯体,它发挥不了任何力量。

浮生的手越发用力,却无论如何扣下扳机分毫,只是越发的颤抖。

女孩张开手,纵使已是形骸,却还留有那令人心疼的脸蛋。

她本该在家人的爱护中长大吧。

我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啊!

“你在害怕吗,害怕一个软弱无力的将死者。”

“还是在愧疚,觉得自己没能救下这个女孩。”

“或者想逃避,觉得顶上人类的脸就不该死。”

……

她的声音如同在耳边低语,催促着浮生挥下死神的镰刀。

“啊啊啊啊啊!”

砰!!!

“渺小的人类啊,感谢你的慈悲,但即使沦落幽冥,我也会去诅咒所有、所有袖手旁观的人类。”弥留之际,它小声地说。

一个人的死去并不会壮烈,它往往是寂静无声的。

被杀者四分五裂,有血液和肉片溅在杀人者的脸上,仿佛在蠕动。

浮生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崩溃又迷茫,阴雨中响起雷鸣。

·

当我第一次睁眼,看到了那些充满「亵渎」的祭坛,那一刻我明白,我诞生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段时间,我还流亡在人群中,人们会害怕、畏惧、厌恶,拿起刀兵驱逐我。

渐渐地,我习惯了,将脸藏进兜帽的阴影里,用长袍遮蔽身体,游走在灰色地带做活。

一次偶然的,我豢养一个虫群,在因为塌方而废弃的地下停车场。

久违地,我竟找到了家的感觉。

它们给我食物,把我视作同族,它们奉我为皇。

我们从莫不相关的彼此中找到了归属感。

每一天都有灵死去,每一天都有家人诞生。

后来,人类挖开了那,驱逐了我们,用大火。

我无力地倒在火中,听着同族们的悲鸣,想着为什么。

有时候我觉得城市甚至不如荒野,我会逃出去,那时候才知道世界真小啊,又灰溜溜地回来。

我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城市,不知过了多少年。

伤害我们的人都死去了,敌视我们的人又会再诞生。

他们什么也没法改变。

……

我遇到了一个小女孩。

在我翻找垃圾箱的时候第一次遇见了她。

她问你在干嘛啊?我说找吃的。小女孩没有问为什么,递来了一个干净的面白说大哥哥你吃。

我很久没有离开这个城市,之后她常常来找我玩。

我会坐在碎石堆成的废墟上,老旧的亚麻长袍垂落在地上,同族们会簇拥着我,听我唱歌。

她会在那听着,有时候我待唱一下午。

有人来时,虫群们会散去。

小女孩不会害怕我,不会觉得我丑陋。

她竟然说我心好,说我们是朋友。

哈哈哈,真好笑啊!

那样小小的人类、可以随手捏死的脆弱的人类把吾当朋友。

我笑着笑着,眼角却涌出泪花。

想不明白为什么,以至于那时的我错过了解决问题的最佳机会,当我想挽救的时候已经没什么可以改变的了。

其实,只是我们都没什么朋友罢了。

之后,她很久没来过,我犹豫又犹豫,最后借着同族,找上了她的家。

我才知道她生活在怎样的地狱里。

她才九岁啊。

她下意识地躲着我,不想让我看到她这副模样,惊恐不安,只有这种时候她才像个孩子。

我教训了一顿那个人渣父亲,带走了女孩,只有他的惨叫不绝于耳。

我只得带着女孩逃窜,相依为命,为了养活两人,我不得不去做些更过激的事,然后就被官家铺天盖地地追杀。为什么我绝不可以,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就因为我是半妖?是类人?

女孩病了,快要死了。

我始终记得,她牵起我的手,让我刺穿她的胸膛。

她笑着,那一刻她眼中有生命中最后的闪光。

人类把我们逼上了绝路,我们没法回头,也许就像他们说的,我已经疯了。

那些袖手旁观的,那些道貌岸然的,是所有人类害死了她,我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

雨还在下,沈雎撑着伞找到了小巷里的浮生,往里望去,看到血肉横飞,明白了大概。

沈雎穿着黑色的礼服,像是来吊丧的,脸色依旧憔悴,但身姿明显挺直了些。现在想来,他好像一直这副打扮。

“浮生小姐,你不必太自责,我们总会经历这些,因为这个世界并不温柔。

但请永远不要去适应杀戮,哪怕终有一天我们会被死亡的重量压垮,不要去适应它,那才是世界真正的残酷。”

“我知道的,沈雎先生……我只是……有点想不明白。”

“好的,这边就交给我处理吧,收尸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嗯,我得、回去休息会。”

在擦肩而过时,沈雎轻声地说:“您的善良令我敬佩。”

沈雎走进小巷,打开手提箱,娴熟地处理起了尸体,像是处理过太多次一样。

·

晚上,大伙为了庆祝公会第一个任务顺利完成,涮起了火锅。

浮生坐在其中默不作声,让人感觉随时会哭出来一样,或者她一直是这样。

“别一个人冷着嘛,来喝两杯。”天青泪不由分说地塞过浮着泡沫的纯黄酒液。

浮生看了看比自己手臂还粗的酒杯,仿佛被大伙有说有笑的热闹气氛感染,深吸一口气猛地把酒灌完。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浮生突兀地从床上醒来,阳光又照射进来,记忆从灌完酒那就断片了,回到公会大家看浮生的眼神都不对劲了,说昨天她又唱又骂的,决计不让浮生再喝一滴酒了。

浮生捂住嘴,冲向盥洗室,吐了出来。

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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