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待月啼出口,一道冷气直爬月鸣脊梁。

“小天聋,又调皮啦?”好巧不巧苏念白正好走出。

“念、念白姐,啊哈哈,你听我解释……”

“不听。”苏念白捏起月鸣脸颊上的肉,“快让姐姐捏捏。”

啪!

响声清脆。

“疼疼疼,念白姐我再也不敢啦。”月鸣一溜烟跑开,反头做了个鬼脸,“略略略,下次可不会被你给逮着啦。”

·

小鬼头太能跑,追了半天追不上,再闹下去就要动真功夫了。

苏念白只好停下,叉腰叹气,看着月鸣得意地跑开。

“抱歉,让你看笑话了。”苏念白看向跟在身后乖巧的月啼,摸了摸她的头,月啼你可不要学你姐姐。”

“装备用得还好吗,需不需要更换?”周简倒是笑得轻松,眼神瞥过两小只,耳坠与面罩,是神盟提供的助听与发生的装置,“希望神盟和涂山以后的合作,也能这般顺利。”

一不小心玩太过,把月啼的头发揉成了鸡窝。

·

“不聊这个。”苏念白说。

“稍微有点任性了啊,”周简似叹非叹,“对了,有一件关于洛云图的事。”

苏念白抬起头来。

“忘仙的那个计划选定了他。”

“我家洛云图只是个局外人,为什么要牵扯到他。”

“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你了解洛云图,他……会这么选。”

两人沉默。

周简砸了砸手中不离身的书简,“时间不早了,白姬大人请回吧,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恕难远送。”

·

晨曦市,神盟总部。

坟茔。

“老大以前说,在神盟刚创立那会,每有同伴死去,这里都会多一块墓碑。但没多久,这里就装不下了,我们死了太多同伴,那时几乎每天都在死人。”

少年的声音尽显疲惫,还有哭尽了的悲伤,盖因如此才会这般平淡。

“后来,我们改成了种花……大概是周夫子的主意,种金色的花。”

“我们把花种下,生长、开花、枯萎,留下金色的琼浆,给后继者留的。”

“听他们说夏天的时候,晨曦花会开遍这片山坡。队长,啊、不,应该叫老大,多好啊~死了之后连队长的职责都不用管了,以前你总是一个人来这,嘿嘿,以后就换我啦。”

“真好啊!我也可以看到那片山坡吗?金色的。”

“放心吧老大,我没和嫂子说实话,都按你说的讲了,除非那姓钟的劳什子连遗愿都不照传。”

“……”

“老大,动画片里的不都是骗人的吗,哪有人会为了别人自己去送死啊……可……可你为什么偏要送死啊,你不是说打不过的就跑吗!”

万夏的声音嘶哑,一时间泪水再次涌出。

万夏连忙抹开眼泪,“抱歉啊老大,又让你看笑话啦……时候,不早了。”

·

男人背倚着围栏,站在公墓门口等待,手中是还没喝完的快乐水。

“出来的挺早,还以为你会更磨蹭点的。”

神盟盟主,天阶巅峰,负罪的英桀,凡世的君王,叶明。

“来,嚯阔落。”

叶明歪头看向面色阴沉的万夏。

叶明无奈叹了声气,怎么就没有人明白碳酸饮料的快乐呢。

“紫竹市空出一位司罪,正好你境界合适,我也懒得从别的地方调人,干脆就你上好了。”

“告诉我!叶明。”万夏咬牙嘶吼,“为什么王徒必须死。”

叶明好像没把这当什么正经事,又撮了口快乐水。

“纷争云云,无非驱名逐利,什么善恶对错是非黑白,不过是世人找的借口,你生我死,战争就是这么纯粹。”

叶明说着,似乎来了兴致,那就再展开讲讲呗,叶盟主的心理辅导课堂开课啦。

“棋子如何,不在乎他怎么想,而是在于他站在什么位置,困敌就要杀,陷阵就会死。”

“这场倾天之战,注定需要一人以血为祭。他可以是那钟源,也可以是你们在场中的任何一个,这是王徒他自己的选择。”

叶明用着完全不着边际的散漫的语气说着更不搭边的王道台词。

“你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好,你只需要记住你的命是他换来的,王徒……是一位英雄。”

说完叶明莫名地感到些许惆怅,好像有什么东西让快乐水不香了。

没有人知道,其实最想血战到死的,是叶明自己啊。

他欠这座坟茔里的人太多太多了。

但现在,他必须去做那些他们没能实现的那些,为了自己的誓言,他一次次地从死亡中爬起,像一只执着的恶鬼。

“我曾许诺,我们会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到那时,天光遍地……”

「天下神盟」。

·

周简调试着通讯设备,在通话连上时面前弹出了一个全息框,上面是不断跳动的声频图。

“叶明,”周简直呼其名,用着冰冷的语气,兴师问罪,“我觉得你必须好好和我交代一下风汐市的事。”

“啊哈哈……我也没想到会闹这么大,你要相信我啊,周简。”叶明也不知该把哪根弦搭错能把周简糊弄过去。

周简似乎有些恼火,“玩闹?在你看来这只是玩闹!你知道我们死了多少弟兄吗,你知道你的做法牵扯到了多少无辜的人人吗!啊!为什么不事先通知我,只要我在,明明这一切都可以避免,只要……我在。”

沉默,

长久的沉默。

沉默是逃避最好的方法,因为我们对答案心知肚明。

因为我们还想挽回两人间那微妙的平衡。

“回答我,叶明。”

仿佛是在宣告,必须将缄默打破。

叶明明白无论如何周简都不会轻易放过,如是卸下伪装,“周简,我知道你很生气。但很多时候,我们没得选……时间不多了,但我不能让你或者他们弄脏手,所以必须我来……无论你再如何厌恶我。”

“你究竟还在坚持什么,”周简用着近乎恳求的语气,“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还不愿意放下吗?”

“如果我放下!”叶明咆哮着打断了周简,“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下面的兄弟们……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沉默,

更久的沉默。

但只是因为无话可说。

“周简,你以前是理解我的。”

“但我现在越来越看不透你了,你……还是当初的你吗。”周简的神情带着一丝怜叹。

“那代表,我的路就要到终点了,”叶明说着,带着惋惜,“我不一直都在吗,就算那天面目全非,我也还是那个喝着肥宅快乐水大呼痛快的废宅。”

“呵。”周简被逗笑了,“你呀,总是这么耍赖,让我恨不起来……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提前告诉我,行吗?”

“收到!副盟主大人,神盟的一切就全仰仗您啦。”神盟盟主如是说。

周简仿佛能隔着通讯看见叶明那贱气的笑脸。

神盟盟主叶明,最大的愿望是混吃等死,以前是。

一枚一天不喝可乐就会死的废柴青年,目前天阶巅峰。

通讯结束,周简无奈叹气,最终还是这样的结果,偌大的势力都得他来打理,而自己还得不停地帮叶明善后……甚至,要为此染黑双手。

真是个过分的朋友啊,随即周简自嘲地笑着。

笑容极美,让人一时分不清他的性别,那是超脱性别,超脱认知的美貌。

就是这么一个人才会让人情不自禁地发问,“这到底是男是女?”

五分书香、三分憔悴、一分神秘,剩下一分留作空白,让人心驰神往。

在阳光的晕染下,她美的,不可方物。

·

切断通讯,这个名为叶明男人收起了脸上的嬉笑,抬头看向眼前之人,神情只有冷漠。

那人说:“超越人知,超越人智,在彼端一无所有。”

“旧疏问候了,神盟盟主。”

叶明嘴角勾起,显出傲慢与嘲笑,此刻的他更像君王,“所以,你背叛元初,是吗?忘仙十二。”

“叶明,这应该是我们第三次会面了,我,只不过是走了一条,不同的道路。”

叶明冷笑,“希望在你那条路的终点,我们,不是敌人。”

“呵呵,你果然和传闻中的不同,比起旁人口中的形象,你更像数据推演出来的那样、冷酷,冷酷到能被称为人王。

你应该明白,叶明,你应该明白的,忘仙所想要,从来不是虚假的存续。”

叶明恶狠狠地瞥了他一眼,看见他身上那污浊的黑色,转身离去,“除了杀死混沌天道,我们别无它路,忘仙十二,这不是玩笑话,如果你最终站在了人类的对立面,我绝对会撕碎你,无论付出多少。”

“那就祝我好运吧,后辈。”

·

·

两个月后。

风汐邻市,古华市。

洛云图从昏迷中醒来,最后的记忆很乱,零零碎碎分成了三块。

第一块是关于魔化妖灵和神盟的,

第二块是和忘仙十二的战斗,

第三块是和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对话。

随后理清了记忆,它们合成了一块,洛云图瞬间回过神来,打量着四周。

“门在那。”

洛云图询问望去,那是个熟人、又称不上太熟。

幽兰影。

“你救了我?”

“没那能耐。”干脆利落,板上钉钉,永不多说两句,这性格是幽兰没错了。

洛云图大概明白了被救的过程。

洛云图摸了摸脖子,密密麻麻的针孔就像筛子,看样子自己睡了很久呢,“总之还是得谢谢你把我从废墟里拉了回来,以及这些天的照顾。”

被那戴风铃耳坠的少年救了之后大概就是她把自己捞出来的吧,如果没有每天注射营养液的话,即使能活下来,估计现在他也还躺大街上凉透了呢。

“谢炎牙吧,他拖的你。”

“嗯,“洛云图也不多废话,他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弄清,推门而出,“替我和炎牙问声好。”

门被关上洛云图凭空出现在人迹罕至的小巷里,回过头一看,自黑暗的虚空中打开的一扇应该被称为「门」的东西,在洛云图出来的转瞬间那道方正的空间裂缝闭合。

洛云图看向城中的阳光,往前走了二十三步,走出了幽暗。

惊若身死,或有看淡。

恍惚间,似有某些罪责赎还,身经百骸前所未有的舒畅。

洛云图终于做到了书中那句“身筋百脉通,半步入神明。”

在战斗中的一次次灵力冲击下窍穴连同一切经脉通路一同被击碎,原本应纯乎是个废人了的伤势,却在不可名状的奇迹下维持住了生命。

「将行绝处,以证长生。」

就像是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将一座施工到一半的高楼直接推倒重建。

“我入半神了。”

洛云图平淡地说,像是在说,我已经吃过饭了。

·

洛云图关上终端机,望向远处传来的轰鸣的引擎声。

一辆摩托疾驰而来,急刹甩尾,不近不远,刚好停在洛云图面前。

金发在狂风中飞舞,如同刹那间的回眸看见断崖上截断的瀑布。

“好久不见,阿苏。”

“这两个月你死哪去了?”苏赤染十分火大的开口,尤其是在洛云图在风汐市刚好没来消息之后。

洛云图比量了下身高,嗯、没长呢。

啪。

一巴掌拍得响亮。

涂山少族长,苏赤染,天神高阶。

身高一米四……

苏赤染满不在意地说:“你还真是喜欢开玩笑呢,看来状态不差。”

洛云图选择性忽视了自己脸上发烫的巴掌印,看着像个初中生,力道是一点都不少啊。

“所以呢,那个钟源救了你之后就没了?没再来找过你。”

“就目前来说,是的,毕竟恢复伤势用了太久。”

“你自己决定就好,可别后悔,这次打算回涂山吗。”

“……你什么时候继位?”

“说不清,没个准头,最近一直在往外头跑。”

洛云图摇了摇头,那终究不属于自己,自己属于别的地方,也不想再成为苏赤染的负担,或者说他会想做些涂山更实际的,而这些在涂山里是做不到的。

“我打算回家一趟。”洛云图轻松地说,做出了明天的打算,就像做完了一直以来堆积的一切。

随后,风在空气中泛起涟漪,激荡起微风的潮汐,起、落,扬起青丝徐徐。

“你决定了,”苏赤染郑重其事,“不过算起来也确实是时候了,如果碰着麻烦事,记得到涂山托个口信。”

洛云图应了一声,扭头看向苏赤染那张清秀的面容,想起曾经年少时还说过,“如果你是女孩子就好了,那样我一定把你拐了。”

洛云图不经意间这么说,一瞬惊愕,才发觉说错话了。

可来不及啦,苏赤染一脚把他踹翻。

“看来你想起的事不止一星半点啊,但愿对你来说是好事,我还有任务,就不送了。”

苏赤染愤愤地把洛云图赶走。

洛云图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还是从前。

但我已不是「我」。

是此时彼刻之「我」。

是从未存在,也无从存在的,虚构的「未来」之我。

盖因拾起了未来,所以同时找回了过去。

现在,我该去那做个了结了。

去那个家、去那个冬藏,让那场持续了五十年的暴雪终结,让那个停驻在十八岁的那场夜里的执念释怀。

我们,不得不去面对自己的过去。

·

风汐市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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