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望一行人在日上三竿时来到了九言。

以字条告别云景行后,舒望就和他们三人合计尽早离去,过去父亲宁隐姓埋名都不愿再归故乡,和云景行相识后,她就不能再多停留,以免再多有牵连。

在天海航行时,她时常在夜里静静地倚在船栏,望着月华如水融入黝黑海面,听着随风而动的浪声,时有时无。更多时,是一种比水流更大的,更加平滑的声音,似绸缎互相摩擦发出的声音。

舒望听着这种平缓的声音,抚摸着断掉的玉佩和断魄刀,内心亦是感到平静。她将在落云谷遇到的所有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将年幼的回忆,对于父母的怀念重新想了一遍。用低低的叹息,把所有的一切,借着黑暗,趁着月色,轻轻地放在心底的盒子,如过去那样封存起来。

重遇父母让她变得软弱,像小时一样对他们充满了无尽的依赖,然而这种依赖如今她不能呈现出来。舒望十分清楚,她得知了自己父母的仇人是谁,倘若深陷这种依赖,会让她无法独自前行,让她无法再一个人面对将要遇到的困难,以及那份血仇。

于是她在夜里独自品尝这份久远的依恋,回到小时候一样,吃着糖,听着父亲醇厚的声音念着医经。只不过如今变成了海浪声,待这次航行结束,她会锁上心底的盒子。等到所有的一切都结束后,她才能再次肆无忌惮的去怀念,去依恋,去想念。

头天夜里,她在孤寂的夜晚袒露自己的脆弱,回时遇到了伫立在暗色中的枫霁月。他静静地站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简直和黑夜融为一体,让舒望一时间没有发现他。

舒望问:“你睡不着吗?”

枫霁月点点头,“嗯”了一声。他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再说,和她一并返回船舱。他的腿已经好了,不过走时还有些慢,舒望配合着他的步伐,内心感到一丝无言的放松。

“好在他什么都没说,好在他什么都没问。”舒望想。

之后的那几夜,枫霁月就像一阵风飘来,停在她身边,他不问亦不说,安静地如一颗植物。就是这种沉静,让舒望感到一种放松,仿佛自身的难过都被他无形之中分摊了些许,以至于下船关闭心底盒子的时候,她没有想象中那么不舍,十分坦然地将回忆锁住。

舒望原定的路线是救了人后去需阳和无名汇合,但枫霁月搁置了她,就是这么一桩插曲,反而无意间让她对于父母有更多了解。她向林子华和温煦两人问需阳的去处,但他们都不知晓。

“不若先去九言查查。”林子华说,“九言消息遍地,定然能查到。”

于是他们就转向九言。九言在南阳边陲,距西临很近,路上林子华还抓温煦,让他别想偷偷溜走回门派,但温煦压根不理他。

南阳多是江南水乡,柔情宜人,九言亦是如此。眼下桂月,十里飘香,落在码头就闻见浓郁桂香,住宅旁桂树挺拔,落了一地细碎金色,风吹一过,飘在架着石桥的蜿蜒河道,点金随水带香。

林子华一身绯衣,人群之中异常扎眼,伸手一转,折扇撑开,摇头晃脑道:“九言,流言,传言,谣言,风语风言等汇集地,这儿可是收集消息的好去处,上到修真界,下至民间后院里,小儿裤衩什么颜色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么灵通?”舒望环顾四周,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随之望去,看到一名女修,对方冲她莞尔一笑,她亦是笑了笑,有些茫然。

“可不是嘛。”林子华抚着折扇说,“走,先吃,吃了之后再说,坐船我真是坐吐了。”

舒望同样坐吐了,在船上实在是没什么吃的,除了鱼就是海里的海鲜,开始还吃了个新鲜,过后顿顿吃谁遭得住,就连云燕飞给她的蜜饯都吃完了。

云燕飞得知她要走后惴惴不安,放不下因他受的伤,舒望趁机“敲诈”他一笔,也算是缓了他心中的内疚。

“四五罐都吃完了。”舒望心想,“也不知他是如何做的,早知道问问了。”

路上舒望被人频频看,更有甚者走过去还要回头,看着她和身边人窃窃私语。一开始她没当回事,以为他们是外地人,故而有人好奇多看两眼,但那明显的目光十分火热,同行的林子华都察觉不对劲。

“他们是不是在看你?”林子华疑惑。

舒望更茫然:“我不知道。”

林子华露出自来熟的笑容,冲着几个云霞宗女修过去,挥扇笑问:“同修,你们这是在看什么呢?”

为首的女修浅浅一笑:“你那位朋友,可是散侠?”

“散侠?”林子华回头,正对上随之而来的舒望,对方给他一张迷迷糊糊的脸。

舒望问:“什么散侠?”

“呀,果然就是你。”女修笑颜如花,“同修你可太厉害了,早知如此,万众宗会我也去了,可惜没见着如此妙戏。”

女修见他们不明所以,掏出来《修真一应知》。

林子华看见这一应知,下意识去看温煦。——那莲花郎君那么大一张脸,怎么才多久就没人在意了?

温煦冷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女修一边翻着,一边说:“一应知本是月初出的,不知怎的这次月末又出了一本,里头都是同修你的内容。”

那书做的像一本画册,女修用手压着快速翻过,竟成了动起来的连环画。虽然很快就过去,但舒望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她在段家和段海元的切磋的景象。

那些画面十分流畅丝滑,将她如何甩鞭子把段海元在空中悠着玩儿,如何拧断了他的胳膊,又是如何和段明对峙潇洒离去,配上文字将前因后果说得明明白白,赞叹她的风姿,唾弃段海元的品性似渣滓。

最后,她得到了温煦同款单人画像,画上的她明眸善睐,唇边含着桀骜笑意,脸庞还配了几个大字。

——英姿飒爽,散侠舒望。

舒望不可置信,眨了眼,又眨眼,恨不得自己眼睛出了问题,看到的是幻觉,又希望自己能当场昏过去。如今轮到自己头上,她终于知道温煦的感受,羞耻地只想遁地逃跑。整个人刹那间面红耳赤,支支吾吾,目光闪烁,像极了旁边推车卖的红果。

女修不知她羞窘,笑意盈盈地继续说:“同修你还上了修真名士榜呢。”

“名士榜?”舒望惊愕,叫喊一声被旁边人察觉,赶忙压低嗓音,“怎么,怎么还有这种东西啊?”

“嗨,这不都是太闲的么,本来就没钱,不找点乐子多没趣啊。”林子华兴致勃勃,“同修可有如今排名?”

“有有。”女修一说起来,也来了劲。

女修抽出一张纸,几个人就地蹲下,摊开了指着说:“同修你现在进了前五名,成了众散修的领头呢。许多散修都以你为荣,都说着要同你一样,不再对着仙门怯懦,反而都凝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团结。”

当时万众宗会上的切磋,实际上在场众人许多都已经忘记,奈何这份《修真一应知》制作太过精良,连环画惟妙惟肖,文笔亦是妙趣横生,一波三折将段海元塑造的极为讨人厌,而舒望就是那个一而再三退让,最后出手教训小人的散侠。

这位散侠身份自由,没有门派约束,来去自如,如一阵漂浮不定的云,所到之处无人知晓。这让那些想要挤入仙门的散修看之改变想法,偏执的心境开阔起来,有所顿悟,一时间竟提了一个境界,于她感激又艳羡,纷纷奉为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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