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姥姥说要带我去县里买苹果,我立马跳了起来:“现在走吧!”

经过门口时我撞到了椅子,白底红花的搪瓷盆上下颠簸一回盆里浅浅的清水向上飞溅,盆子叮啷啷摇晃几圈碰到了旁边的胰子盒,胰子在盒里打滑,眼见要掉下来姥姥眼疾手快地把它扶好。

“看看你踢到三个绊倒两个的!”

我说:“它不长眼。”

“谁不长眼到底?走道且顾做梦呢!”

和姥姥出了院门见到楠姥姥楠姥爷正从西面走过来。

姥姥笑道:“锄地去来?”

楠姥姥道:“啊!把家里收拾收拾,楠楠该去城里念书呀。都升初中的过儿了!”

姥姥讶然:“不在咱们宝昌念了?”

楠姥姥无奈地笑道:“在咱们这儿也就念念小学,到底咱们比不上人家城里教得好嘛,她爸妈人家都在城里呢这不接回去?”

姥姥缄默一瞬又问:“你们老两口不去吧?也要跟的去呢?”

“我们不去咋闹呀,她爸妈上班儿没空儿,我们得去给楠楠揍饭呀!”

“嗳,都走了家里咋闹,还回来不?”

楠姥姥看了一眼前面朱红的铁门叹息道:“家里就扔下呗,咋闹呢,没法儿闹。跟人家念书还回来甚呢。”

楠姥爷扛着锄头一直没说话。

姥姥笑道:“就给人家看孩子吧!”

草原上一望无际的绿草和蓝天在窗前闪过,汽车里播放着悠扬的歌:因为我们今生有缘,让我有个心愿,等到草原最美的季节,陪你一起看草原,去看那青青的草,去看那蓝蓝的天,看那白云轻轻的飘,带着我的思念……

宝昌县里驴、骡、马上驮着蔬菜水果,宽阔的街道上几家卖牛羊肉的商铺招牌上是一排汉字一排蒙文,竖行排列的古老文字像篝火下舞动的身姿,又像乘在骏马上飞驰。

听到路边壮实的妇女坐在小板凳上不停吆喝“蓝旗奶豆腐”,我想起来我们这里叫‘太卜寺旗’就问姥姥:“为什么这么多叫旗的呀?还有红旗黄旗吗?”

“嗯……”姥姥略做思索:“红旗好像没有吧,黄旗有。咱们这儿就是旗多嘛,尽是旗。给你数数都有啥旗啊,咱们是太卜寺旗,北边儿是白旗、蓝旗,西边儿是黄旗,再往上SNTYQ、SNTZQ、ABGQ,乌拉盖那头是DWZMQQ、XWZMQQ。”

我说:“哇,姥姥你知道的真多!”

姥姥得意地点头:“那当然,这还是光咱们锡林郭勒盟的呢,别处也可多旗了。再给你说说咱们内蒙都有啥地方儿啊,西边儿是乌兰察布、呼和浩特、包头、鄂尔多斯、巴彦淖尔、阿拉善、乌海;东边儿赤峰、通辽、兴安盟、呼伦贝尔。”

我满脸崇拜地望着她:“哇塞你都去过吗?”

“没介!哪去过那么老些呢,就上过个宝昌县!”

那你怎么都知道?”

“内蒙人嘛能不知道咱们内蒙的地方儿?”

四方辽迥,彩旗在长风中旖旎,泛黄的秋草上碧云如扫。

“因为我们今生有缘,让我有个心愿,等到草原最美的季节,陪你一起看草原,去听那悠扬的歌,去看那远飞的雁。看那漫漫长长的路,能把天涯望断……”

我正在晒在院里的被子底下钻来钻去,听到姥姥在屋里喊:“圆圆,接电话来!”

我跑进去姥姥连忙把红色的电话筒递给我:“快来快来,你妈跟你说话!”

听筒中响起柔婉的女声:“你想我没?”

我对里面喊:“妈妈,你快从电话里蹦出来吧!”

说完我就把电话塞回姥姥手上。

那头妈妈疑惑地问:“想我没到底?”

在姥姥身后站了一下我又跑出去。

寒塞芜绝,地里已是光秃秃一片。

看姥爷打开羊圈门往出赶羊,我问:“姥爷你带它们去哪儿?”

“后山坡,不待给它们填料了放的后山坡吃点儿。”

羊儿向西山走,我和姥爷跟在羊后头,一团团毛儿卷卷的雪白圆屁股扭扭晃晃,大圆尾巴下扑扑地往下滚棕色的小球,一些小球刚落下就被乱蹄踏扁。它们头上那对耳朵哒哒地随着羊儿一路颠簸。

我是放羊人,自在牧者。

杨树林里干秃秃的树枝尖枪一样直刺青天,冷灰的木色让寂寥秋林更添寒意。脚下厚厚的枯叶被踏的沙沙作响,这些落叶踩上去软软的,被踩碎后细细的断裂声在寂静的秋林里却清晰又尖厉。

羊儿站起来两只前蹄趴在树干上去够枝上的枯叶,它们柔软的嘴唇快速地左右挪动,咀嚼的欢快又认真。

远处,平川上传来一声长调,循声望去只有败叶秃枝。寒林深深,不见人踪。

姥姥将一盒火柴伸到我眼前:“你又玩儿洋火了吧?”

看着盒里剩了没几根的火柴我反问:“你咋知道?”

“看得一盒洋火都没了嘛我还要咋知道呢!”

我指着剩下的火柴:“这不还有嘛。”

“你还要都霍霍完呢?好好害啊你就,啥也玩儿,洋火也是玩儿的!”

“可万一是姥爷玩儿呢?”

“你姥爷那么大个人还玩洋火呢?”

“他点烟用,他老抽烟。”

“点烟能用了一盒?”

我试图继续狡辩:“他抽得多。也可能火柴不好用都划不着。”

姥姥拿胳膊肘推开我:“去去去,起边儿发财去!生不着火饿你个兔蛋子!一天尽给我在这儿捣乱!”

我往后退了两步但没离开,看姥姥拿起灶台旁的烧火棍我抿起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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