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火神庙胡同,片儿爷私宅。
陈建南左手提溜着一网兜桃子,右手夹住一个酒坛子,跟在宋大胆和顾文华身后。
“我说得约(yāo)点儿橡子果吧,你瞧瞧!”
宋大胆一进小院就指着院中绿植嚷嚷上了,正是当初陈建南一进小院就注意到的那株绿植。
将近十一月份的四九城,天气已然开始冷了下来,这株乔木足有一人等身,这时节依然保持着绿意,看着就那么喜人。
开门迎客的片儿爷还没来及搭话,正房门帘一挑,施施然走出来一位。
往身上瞧,上身黑缎团花事事如意的马褂儿,身下一水儿皂斗色的长裤,四方阔脸浓眉毛,鱼纹紧凑蚕豆眼,要不是左眼眶还泛着点青灰,也勉强称的上一声“体面”。
来人不是牛爷还能是谁?
再往身后瞧,呼呼啦啦紧跟着出来三位,陈建南一看身形,好嘛,都是那晚的熟人。
“没文化了不是?牛爷教给你,这是榛子树!”
仍旧是一副摆弄学识的面孔,陈建南听着就心里不舒服,拿眼去看顾文华,毕竟在他心里这一趟师叔才是“主事儿”的人。没成想顾文华压根没打算说话,还冲身后按耐不住的陈建南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哦?你说他是榛子树,他就是榛子树了?”
宋大胆一反常态,竟然没有恼羞成怒立时翻脸,饶有兴趣的反问到。
“嗤!”牛爷笑着摇了摇头,走下台阶,站在天井当院,指着这颗榛子树。
“榛子树皮、枝都发灰,叶子形如倒卵,带有锯齿,矮点的刚到大腿根儿,像片儿爷院里的这一丛能到等身高,养的确是极好!就是一般没人养这玩意儿,西山林子里撒开了遍地都是。”
片儿爷满脸抱赧的冲宋大胆点点头,又冲牛爷拱拱手:“您圣明。我们家祖居关中,前朝末年才落户到四九城。榛从‘秦’,关中即秦地,秦地多此果,栽在院里算是祖辈们的一个念想。”
陈建南这才知道,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和片儿爷勉强算是“老乡”。
牛爷听了这话,红光满面,打砖砌的花坛里两指捻出一个榛子来,随手往宋大胆面前一扔,滴溜溜的在地上滚了两圈。
“前些年吃不饱,橡子面儿吃傻了吧?好好瞅瞅,榛子个头比橡子小了不止一圈儿,颜色儿也不同!”
说到最后故意拉着长腔,和身后的拥趸们一交流眼神,哈哈大笑,听着就那么刺耳。
就见宋大胆弯腰捡起那颗滚到脚下的榛子,放在手心里上下晃了晃:“我倒是没瞧出来,许是这榛子和某人一样,没事就爱装‘橡’!”
别说牛爷没听出来,陈建南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只有顾文华咧着嘴角强忍着没笑出声来。
好一阵儿牛爷才反应过来,一指宋大胆。
“你丫骂谁呢?!”
“谁装相我骂谁呗。”
牛爷憋得满脸通红,打身后猛地蹿出一位来,正是那天在小白楼门前“盯梢”的那位“瘦高个儿”。
“丫找抽呢嘿!”只见他往地上狠啐了一口浓痰,三两步就冲到了宋大胆近前,扬起手就直奔宋大胆面门招呼。
宋大胆动都没动,一把攥住瘦高个儿伸过来的胳膊,单手向下猛的一拧,右腿轻轻一勾他的小腿肚儿,就听“咔吧”一声,瘦高个儿应声倒地,这条胳膊已然被卸了关节。
“瘦猴儿!”廊下原本看戏的几人跟着发出一声惊呼。
“疼疼疼!”瘦猴躺在地上直哀嚎,见宋大胆看都不看自己,又激起一股邪火来,另一只手猛的一撑地,拿头直撞向宋大胆的裆部。
身后提着东西的陈建南看的清楚,想要出声提醒可已然来不及了,这一下要是撞瓷实了,哪个男人受得了?
结果宋大胆跟没事人一样,直等到对方的头快到了,才猛的一抬膝盖,都没用多大力气,看着就像瘦猴自己撞上来似的,又是一声“咔吧”,瘦猴仰面摔倒,鼻梁骨呲呲冒血。
牛爷暗叫一声“晦气”,指挥人把瘦猴搬回来,自己冲宋大胆一拱手:“练家子?”
“学过几年粗把式。”宋大胆明明得意极了,可还是装作很随意的口吻答道。
牛爷往台下走了两步:“没请教?”
片儿爷紧忙拦在二人中间,一抬手:“这位是小白楼理发店的宋师傅,后边那位是小白楼以前的主家儿,现在的私方经理顾先生,再后边儿跟着的,就是宋师傅的爱徒。”
说着话一换手,又冲宋、顾介绍道:“两位,这位就是牛爷,珠市口一片儿街坊们的‘大家长’,之前许是闹过误会,大家都是街坊,有话好好说,屋里坐屋里坐。”
一扒拉宋大胆肩膀,强揽着人就要往里屋走。
宋大胆如果不想给这个台阶,十个片儿爷也拉不动他!就听顾文华轻轻咳嗽一声,宋大胆便顺势往前,院子里的几人都随着片儿爷一起进了里间。
片儿爷家的正房只分里间、外间,满满当当的旧家具加上涌进来这么多人,一时间显得格外蔽塞。
围绕着一张旧方桌子,牛爷、片儿爷、宋大胆、顾文华四个人分别落座,谁也不说话,只拿眼观瞧。
“我这条件简陋,几位别嫌弃,尝尝我这‘茶叶’!”
片儿爷打桌上一个大铁皮罐子里各捏出一小撮来,添到三人的陶碗里。
一颗一颗的青黑色儿小颗粒,像极了青花椒,但却炸开口儿冒出软塌塌的花儿来,带着一股独特的植物清香,拿水一沏,绿透的特别快,闻着更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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