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一场小雪过后,申城气温猛然间极速下落,今天终于跌破零下。何巍没想到今天突然降温,衣服穿得有点少,现在被风一吹依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在安静的办公区有些响亮。
她有些尴尬地吸吸鼻子,抬头偷偷去看身边的男人。
男人穿了一件黑色的及膝羊绒大衣,因为个高腿长,看起来干净又利落。大衣没有扣上,里面是一整套深灰色的西装,勾勒出偏瘦但并不单薄的身材线条。黑色衬衫的纽扣规规矩矩扣到最上面一颗,下摆扎进西装裤里。午后阴天明暗的光影错落在他脸上,让他五官立体得像是一副刚完成的油画。
他安静地站着,左手拎着深色的公文包,眼神落在办公区门口“申城松和区看守所”几个字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何巍的喷嚏声,他转头看过来,目光淡且温和,声音清冽。
“感冒了吗?”
何巍吐吐舌头,有点尴尬:“没事师兄,吹风有点冷。”
办公区的工作人员检查完律师证和委托书,核对完基本信息无误后对着他俩一点头:“7号会见室。”
会见室在走廊尽头,何巍跟着蒋序走进去坐定。虽然已经是和当事人的第二次会见,但毕竟是自己接触的第一个刑事案件,等待警察提人的几分钟里,何巍默默的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
旁边的蒋序看出了她的紧张,看着材料没有抬头,只开口道:“先在脑子里过一遍案件信息,想想辩护思路。”
案件信息看起来很简单。邓波,35岁,初中学历,主营水果摊为生。上个月在某ktv前摆摊,有客人酒后消费,双方发生争执打斗,期间邓波用摊位的水果刀对受害人腹部及左腿连续戳刺三刀后逃离现场。第二日清晨在家人陪同下到派出所自首。被害人当夜被送往申市第二人民医院抢救,肝部、左下肢损伤严重。检察院以故意伤害罪批捕邓波,准备进入审查起诉阶段。
“对方左下肢目前无法自行活动,轻度功能障碍,初步鉴定为七级伤残。”蒋序看着玻璃内一脸颓废的中年人,“我已经申请重新鉴定,但很可能会维持原来的鉴定意见。”
邓波比上次见面看起来憔悴了不少,手在桌子上不停搓着,显得焦虑不安。他闻言抬起头,看着蒋序的眼神像是在看唯一的救命稻草:“那怎么办,蒋律师。”
邓波第一次见蒋序的时候没有这么信任,眼前像是大学刚毕业的小年轻,加上那张脸,让他忍不住怀疑对方的专业能力,怀疑自己的老婆是不是病急乱投医,被人骗了。
第一次会见结束后,他再也没有过这样的质疑。
“你本身的自首情节,加上对方酒后寻衅滋事在先,我们先积极赔偿取得谅解,轻判或缓刑的几率很大。”
他语气很镇定,并不带任何情绪,听起来反而比任何安慰都能让人安心:“我们这次再确认一下案件细节和笔录。”
见邓波点头,蒋序问了一些口供上的问题,确认了案件几个关键点。直到会见结束警察来提人,邓波起身前犹豫了一下,终于问了一句:“蒋律师,我老婆孩子还好吗?”
蒋序注视了他几秒,邓波胡子拉碴,脸上全是悔恨。蒋序点点头:“你女儿不知道你的事,在正常上学。吴女士也很好,委托我给你交了1000元生活费。”
邓波听完“哦”了一声,垂下头遮住表情,随着警官站起身往看守所里走。
出了看守所的大门,蒋序把车开出停车场,冷不丁问旁边的何巍。
“说说你的辩护思路。”
何巍立刻直起身,像是参加考试一样严肃,嘴里接连往外蹦词:“自首情节,双方过错,初犯偶犯,子女年幼,积极赔偿,认罪认罚。”
“……”蒋序忍不住笑了一下,点点头夸了一句:“不错。”
何巍心里美滋滋,还不忘拍马屁:“主要是师兄你带得好。”
她硕士毕业进律所,刚毕业的小菜鸟还坚持走刑辩,每天祈祷能有一个靠谱的带教律师。估计是感动了上苍,第一个带教就遇到同一所大学毕业的蒋序。
对方虽然性格有些冷淡,但工作能力极强,教徒弟认真细致,邓波这个案子也是他觉得合适,专门接了让何巍熟悉办案流程。不像何巍听说过的一些带教律师不给案源又压榨新人劳动力——很多时候他加班的时间比律所里大部分律师还要多,何巍几次早上上班时,甚至撞见过他睡在办公室。
她和自己大学时的舍友吐槽过蒋序工作狂的程度,舍友一针见血:“不然你以为人家27岁是怎么干到律所合伙人的,没叫你一起加班已经打败全国百分之九十九的带教了。不过话说回来,对着蒋律那张脸,加班我也能忍。”
何巍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眼蒋序,觉得对方说得不无道理。
蒋序不知道旁边的人在想什么,继续道:“这两天你按照自己的思路写一份辩护意见出来,我帮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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