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为何要在这里种金钱草啊?”配药的小太监好奇又忐忑的问道。

方子玉温和一笑:“我也不知道,但是冥冥中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些金钱草会派上用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时候会做梦,梦中有个可爱的女孩会来到这里。

他的梦光怪陆离,有时候是那个女孩缠着他不放,有时候是那个女孩装作不认识他,有时候是那个女孩故意受伤引起他的注意。

只可惜,梦中的一切都像是隔了一层纱,窥不见真容。

直到那日在土地庙。

他见到了一个背影,一个默默许愿想要成为名医的娇小背影。

这个场景,莫名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感觉就像是他们曾经重逢过无数次。

可他叫不出她的名字。

他仿佛真的在宫里见过她,也仿佛在别的地方见过她。

或许,是前世。

当晚,他失眠了。

第二天,少女真的出现在了御花园,还采走了所有的金钱草,笑眯眯的问他:“这里的金钱草是你种的吗?我见着不像是野生的。”

那一天,她采走了他的金钱草,也采走了他的心。

她是楚贵人。

也是阁主埋在大夏最深的暗子。

这就意味着,暴露身份之前,他能够名正言顺的暗中保护她。

同时也意味着,一旦暴露身份,她将比任何人更接近死亡。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伤感。

宫中不比宫外自在,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危机四伏。

他忍不住开始关心她的动向,意外发觉她与暗夜堂的人联系甚密。

这让他心惊。

“本就是安排的双重身份的暗子,如此行事也属正常。”方子玉如是安慰自己,并将同样的话说给敬师兄听。

师兄听完,让他专门留意楚贵人的一举一动,他也顺势更为心安理得的关注着她。

楚贵人在宫内的动作不少,一天到晚在后宫各处行动,虽然看得出来她在努力的让自己的行踪不显眼,但这并没有逃过一开始就关注她的眼睛。

行动轨迹虽然奇怪,危险性都不大。

方子玉心想,还好运气不错,至少这一次不会被丽贵人毁容了。

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方子玉自己都震惊了片刻。

为什么,他脑海里会出现“这一次”的想法?

而且,他时常会感觉,记忆深处有某个地方似乎很熟悉当前这个环境,甚至有些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也存在于他的记忆中。

是梦么?

又或者是他的臆想?

难不成,他们二人前世真的见过面?

他想了一夜,终于决定放弃这个疯狂的念头,却听到了一个令他更为震惊的消息。

她,刺杀了高贵妃,还痛数了楚家的种种罪行,被皇上一怒之下关进了掖庭。

他做噩梦时也曾梦到过这样的场景,这让他不安。

负责审问她的,却是一个在宫中没有任何根基、不掺杂任何势力的新晋御前侍卫。

老皇帝破格提拔的侍卫,且命他专门审理此事。

这样的人,若是存心想要将楚家的罪名坐实,其他人纵使想要使力,也根本无处下手。

她被关进天牢的几日,他心急如焚,无处下手。

只是后来看到暗夜堂的人往来频繁,心中才隐隐有所猜测,放心了不少。

连续两日,方子玉不眠不休,特意调了一批阁里的好手在宫外埋伏,只等暗夜堂的人行动后再下手。

再后来,大变活人的戏码果真上演,方子玉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没事。

只是刺杀个把不中用的妃子而已,如今她以蚍蜉撼树之势,却真切帮助皇帝除掉了楚家,此刻她是死是活,对皇帝来讲意义不大。

唯独让人困扰的是,这样一来,他们一直拉拢的楚家,便成为了一步废棋。

此事好坏参半,阁主估计要头痛了。

但他没有太多的想法,只庆幸她无恙。

如果那些梦境是上天的指引,那么,他们注定有缘。

他要救她!

还好这一次,上天眷顾。

他已经不愿意细想脑海中反复出现的‘这一次’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只知道,他救到了她,若是从此他们能够有另一种结局,他愿意付出一切去守护。

她醒了。

她吃完了满满的一大桌子菜,笑得很开心。

方子玉也开心。

他头一次萌生离开皇宫的念头,他要她每天都要这样开心。

最好一辈子都这样开心。

可是她只开心了一天,就消失了。

看到熟睡的七斤,方子玉再一次意识到。

自己好像小看她了。

这个女子,活泼,灵动,机敏,狡黠。

第二天,他才听说,安国公府上凭空冒出一位一夜出名的‘小夏神医’,而且,还声称是敬春山的徒弟。

那可是安国公府,是明月楼的地盘。

在暗夜堂和明月楼的人之间能够如此轻而易举的游走,且没有丝毫惧怕之意,反倒是潇洒恣意。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其实身属旭日阁呢?

或许知道?

只是一开始,他提到的敬春山时,她没有丝毫反应。

难不成,她已经被暗夜堂策反?

可是,暗夜堂对她的追杀招招致人死地,更像是卸磨杀驴。

或许,她只是一个被蒙蔽其中的可怜人。

但她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反倒有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自由。

此时此刻,他竟然有些佩服。

国仇家恨,组织之间的博弈,重重枷锁之下,他们这些人何曾有过这样的自由?

偏偏,她受到的桎梏最深,可偏偏,她却是最自由的那人。

她向往的从来都不是权势富贵,而是自由啊。

可是,他好像又错了。

法场里,她与那个国公府道貌岸然的二公子有说有笑。

他本不想出面,可这一幕实在让他觉得刺眼。

早在审案之时,他便有所耳闻,吴谦此人心机深沉,绝非善类。

而且,如今他已经投靠了安国公府,想来与那明月楼也脱不了干系,偏偏还能与暗夜堂的人合作,来上一出大变活人。

谋算之深,不可小觑。

可为什么,她看上去如此信任此人?

他忍不住提醒她小心,却得到她无奈的眼神。

最后,她随着吴谦离开。

原来,她也有不开心的事情,也有无奈,也有妥协。

到底是怎样的事情,能够让她如此无可奈何?

再一次重逢时,又是在宫中。

所以,她所谓的无奈,没办法放下的,果真是宫中的荣华富贵么?

不,他不信。

他要找到答案。

可是师兄已经迫不及待要下手了。

这可是阁中蛰伏多年唯一策划的大事,迫在眉睫。

为保万全,师兄必然会下手。

他必须尽早行动,赶在师兄之前,让她远离这个危险。

但愿这碗安神药,能够让她躲过一劫。

可惜,师兄还是忍不住要去下手,他却无力阻拦,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绑住以后,被汗巾中的迷药弄得渐渐失去意识。

恍惚之间,他再一次做了怪梦。

这一次的梦境中,他与她早早相见,他们同样是在土地庙相遇,可这一次她没有入宫,而是被他收作徒弟。

一个少女不畏流言,住进陌生男子的家中,却不含任何杂念,而是一脸渴望的让他教授医术。

这样大胆又大方的举止,让他感到新鲜又刺激。

每天下值了以后,他都会回去教她辨别草药,看着她认真学习的模样,他觉得一辈子就这样过,也挺好。

这样的日子过了六日。

到了第七天,她忽然说:“你知道庄周梦蝶的故事么?”

他未曾听过,笑着说道:“愿闻其详。”

“在我的老家,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庄周的人在草地上睡觉,做了个梦。梦中他变成了一只蝴蝶,无拘无束自由飞舞。等他醒来以后梦境依旧清晰,一时间有些迷惘。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庄周还是蝴蝶。究竟是他在自己的梦中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在它的梦中变成了庄周?”

方子玉心念一动:“所以,你也想像蝴蝶一样自由无拘束么?”

她摇头:“我只是想,在这场不算美好的梦里,你是其中为数不多的光。”

方子玉的心跳疯狂加速,即便是在梦中。

他压抑着声音的颤抖,努力用平稳的声音说道:“有你的梦,都很美啊。”

她只是苦笑:“我不是个好人。希望下次...罢了,你还是不要记得我的好。”

他疑惑不解:“下次?”

“假如我们没有在土地庙遇见,没有成为师徒,或许...”

方子玉笑着:“你是说庄周之梦么?或许,在另外的梦中,我也会教你医术。”

她似乎有些意外:“是吗?”

“是啊,你的愿望不是悬壶济世吗?”

“这不是我真正的愿望。”

“那你真正的愿望是什么?”

“自由安乐,平凡一生。”

“自由安乐,平凡一生……”方子玉默念着,心生涟漪。

他笑着说道:“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来,我继续教你辨认,这个是金钱草,喜阴,清热利湿解毒之效。它很好种,我甚至在御花园也悄悄种了一些。”

“嗯。”

“即使是梦境,我也希望能够记得你。”

一觉醒来,方子玉满身冷汗,心跳如擂。

所以,他是庄周,还是蝴蝶?

她,还活着么?!

飞奔着出门,才从配药小太监那里得知,短短一夜,宫中情势天翻地覆。

嘉妃发现了火药,成功避免了一场灾难,一跃被封为明珠贵妃。

无数的身影好似重叠,浮现在方子玉的眼前。

许多是寻常女子,许多是楚贵人,而此刻的明珠贵妃,竟然最是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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