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在应酬,那他肯定又喝酒了。

阮梨看到阮国兴的时候是在华灯初上的街头,距离那家私房菜不远,熟悉的车子停下,阮国兴下车,撑着膝盖在路边的花坛吐。

司机忙下车给他递矿泉水,阮国兴按着胃,迟迟没能直起腰。

那一刻,阮梨才忽然发现,父亲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连鬓角都已经发白了。

父亲不爱应酬,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去赴饭局。

他胃不好,却只能硬着头皮喝酒,喝酒才能谈生意。

他常常说,我这辈子没什么追求,就想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儿能过上好日子。

所以他辞掉了大学教书的工作,中年下海经商。

阮梨问过他:爸爸,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呀?

他说:“我的笙笙健康快乐,平平安安,永远都是公主。”

“还有呢?”

“想自己长命百岁,能多陪妈妈和笙笙。”

“还有呢?”

“还有啊——”他说:“有机会的话,想回去教书。”

教书育人,才是阮国兴最想做的事,擅长做的事。

可他放弃了自己喜欢的事,创办了亚升。

亚升——程雅芝的雅,阮笙笙的笙。

这是父亲半生的心血,是他全部的希冀。

视线里的父亲有些模糊,还有模糊的街景。阮梨抬手擦掉眼泪,吸吸鼻子,她当了阮家二十四年的小公主,这一回,换她来守护她的家人。

所有的决定在这一个瞬间具象。

阮梨摸出手机,才想起她没有存霍砚舟的联系方式。翻了好半天包包,才在最里层找到那张名片。

黑色的硬质卡纸,上面落着的“霍砚舟”三个字笔走游龙,筋骨凌厉。

阮梨拨通里名片上的号码,听筒里响起清冷的“嘟——”声。

一颗心悬到了喉咙口,在第三声“嘟”声响起的同时,电话被接起。

“喂?”清沉的男声。

“我是阮梨。”

“嗯,我知道。”

须臾的沉默。

阮梨几乎用尽了生平全部的勇气,她开口,一颗心咚咚地跳。

“之前您说的事,还算数吗?”

“当然。”

阮梨觉得自己的指尖在发抖,可她还是拼命压抑着所有的情绪,“那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和您谈谈……具体的合作细则。”

听筒里又陷入沉默,就在阮梨觉得霍砚舟是不是要反悔了,清沉的男声才再度响起。

“处理一个文件。”霍砚舟微顿,“可以,时间你定。”

霍砚舟在回答她刚才的话,言简意赅。

“明天?”话一出口,阮梨又觉得不妥,她是不是太着急了?这样是不是很容易让对方摸清她的底牌。

转念想想,她的确很急,她不想再让阮国兴再周旋在那样的酒局上,哪怕一分一秒。

至于底牌,霍砚舟大概早就摸清了。

她没有任何筹码,不过就是她这个人,勉强入了他的眼。

阮梨不打算撤回这个邀请,反而进一步明确了时间,“如果您方便,明天上午九点,我们上次的茶室见?”

“或者,现在?”

“?”

*

阮梨到公寓楼下的时候,霍砚舟的那辆连号的宾利正停在单元门口。

她快步走过去,抬手敲了下车窗。

车窗降下,霍砚舟坐在后排,抬眸看她,英俊的侧颜笼在暗影里。

车上没有其他人,司机应该是被支走了。阮梨冲他点头,拉开车门。

京北的早春昼夜温差大,阮梨今天扎了个丸子头,穿宽松的黑毛衣和阔腿牛仔裤,内里一件小领白衬衫,像个学生。

穿得不太正式,让阮梨觉得有些失礼。毕竟霍砚舟一身正装,看起来才像是谈正事的模样。

霍砚舟递来厚厚一叠文件,“先看看,觉得不合适可以修改。”

封皮上“婚前协议”四个字落入阮梨眼底,她没觉得意外,霍砚舟掌着整个霍家,身家难以估量,和她签婚前协议太正常了。

阮梨看了好一会儿,连第一部 分的“释义”都没看完,霍砚舟名下的各类资产太多了。阮梨把协议合上。

霍砚舟偏眸看她,“不看了?”

“看,但我看不太懂,我需要找一个专业的人来帮我看。”

霍砚舟的眸底有赞赏划过,她没有天真地说出“我相信您的为人”这种傻话,知道在一场谈判里需要最大限度为自己谋求利益。

不逞强,知道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这很好。

毕竟作为霍家未来的女主人,头脑清醒是第一要义。

阮梨将厚厚的一叠文件抱在怀里,看向霍砚舟的一双眸子乌软清润,叫“六叔”似乎不太合适,她已经和霍明朗分手了。

踌躇半晌,阮梨斟酌了一个称呼。

“霍……霍先生。”

开口的时候还是卡了下壳。

她收紧怀里的文件,压下紧张和羞耻,“我想提一个条件。”

“请讲。”

“我想——”阮梨呼吸顿了顿,“如果可以的话,您能不能尽快帮我父亲解决亚升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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