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石阶,远远可见西侧一排琉璃瓦朱漆描金水曲柳穿山游廊,与外头那条一模一样,廊下飘着一对对粉彩镂空芙蓉嵌水晶垂红珠流苏六面桃花宫灯。尽头月洞如雪若冰,石板底下一条小沟渠连着一口池塘,似铜镜般平和。目光顺流而东望去,只见东北方位一小巧红亭构造极简,寻常六角尖,朱漆描金边祥螭图案支柱,日光下彤赤黄灿,金碧辉煌。

凉亭内,一男童趴于石桌上,百无聊赖。

观其着装,显见系一介皇子:其发乌黑墨云,光润玉泽;戴明黄朝冠薰貂制,上缀朱纬,顶金龙二层,饰东珠十三,上衔红宝石;端罩紫貂制,明黄缎里;左右垂带各二,下明黄,广而锐;朝珠串芙蓉晶,明黄绦、带;披领及裳俱表以紫貂,袖端为薰貂;绣文两肩前后为正龙各一,襞积为行龙六,间以五色云;朝带色亦明黄,金衔玉方版四,每具饰东珠四,中衔猫睛石一,左右佩绦如带色;绣文为两肩前后绣正龙各一,腰帷行龙四,裳行龙八,披领行龙二,袖端正龙各一。中有襞积,下幅为八宝平水。

我使一眼色,示意倚华、莺月悄声伫立,轻手轻脚走去,于他身后伸出手臂。宽大鲛绡的衣袖于他面前轻轻一挥,似蝶翅微风,漫出三醉芙蓉的香气。

男童受惊,遽然转头,口中惊讶大叫,“何人?”

如此,我方瞧见他样貌:肤色白皙,眉目俊秀,与皇帝足有七八分像。

“你系何人?”他颇为好奇,盯着我上下仔细打量,目光似利刃般,令人心生寒颤毛刺,难置信小小孩童竟有如此目光。

“我乃嘉德宫听风馆婉嫔林氏。”我温然解释道:“陛下担忧殿下孤单,下旨允我可随时来探望殿下。”言论间,示意倚华、莺月将我破晓时所制圆头饼、芋头糕、挂霜花生、怪味花生仁、琥珀花生、四色片糕自食盒内取出,摆于他面前。

“父皇怎会命你来看我?”瞥一眼糕点,恭成只站立不动,看着我,眼眸中满是警惕,似一尊明黄绸缎修补而成的一具人偶,静止不动。

“中宫现下身怀有孕,自顾不暇,待殿下自然有所疏忽。陛下明白殿下亦有难言之隐,是而允准我来照看殿下。”我温和解释道,笑容如拂面春风。

恭成微眯了眼睛,这神情与皇帝颇为相似,眸色颇疑心,连他身上所着耀眼的明黄锦缎亦散发出生人勿进的气息。

他冷冷道,语气似冬日寒冰,“不劳婉母妃费心。”言论间,背对我遥望远方辽阔天际,显见送客之势,背影寥落而孤寂。

受此冷落,我只静默不语,站立不动,悄声打个手势,示意倚华、莺月先行一步,悄静离去。

片刻之后,待到动静消绝,他转过身来,见我未走,唬然吓一跳,面色微微惊讶,诧异之下脱口而出,“你怎么还没走?”

“我赠予殿下的糕点殿下尚未入口,怎可离去。”我嫣然一笑,将一只七彩寿桃春柳三星报喜青瓷珐琅碟递去,“殿下不若先尝一尝挂霜花生。若有不妥之处,指出来,明日我亦可对症改过。”

他瞅了挂霜花生一眼,又瞥我一眼,眼眸波澜不惊,面色淡漠如缕。正当我满心期待他会接受之时,他一伸手,动作如迅雷,径直毫不留情地将珐琅碟打翻在地,‘咣当’一声,摔个粉碎。我呆立良久,心内颇为沮丧。

叹一口气,咬着下唇垂头站立片刻,我无奈地走下凉亭,步伐略显沉重。跨出凤凰殿垂花门刹那,忽觉别扭,回头一瞥凉亭,他正仔细地瞧着我,目光微带探究之意。我不由得对他婉约一笑。他微微红了脸,急忙转身背对我,眺望远方天际,身影格外微小而寂寥。

出来之后,本欲向中宫告退,岂料中宫一时胎动,不能见客,我只得知会凤仪宫人待我回话一句后,方离去。

御花园中,秋色美景如画,似一卷画轴,在我面前缓缓铺开,只见合欢纷飞如雨,自头顶树枝上翩翩落下,朦胧如雾,尽显曼妙轻盈姿态;石榴花通红一片,遥遥燃烧似一颗色泽极浓郁的红宝石,颜色格外深沉福贵;山茶花品种繁多,白绫、百合宝珠、玉鳞、八宝、花蝴蝶、玫瑰紫、牡丹点雪、墨葵、洒金、西施晚装、小桃红、十样锦、红七星、白七星,花团锦簇如雨后彩虹,霁色郁浓,如胭脂般呈现娇红如朱砂的色泽;寒冬时分的玉蕊檀心梅虽红如赤云,依旧不及山茶花那般鲜妍柔情,五彩缤纷之余,在日色千媚下显得流泛光彩。

如此美景前,我嘴角含笑,默默欣赏。

莺月却是不忿嘀咕起来,“主子,恭成殿下当真傲慢,怪乎无人肯探望他。”可见方才那一幕叫她瞧见了,故而此刻有此一句。

“他不过孤单惯了,忽见人关心他,自然觉得别扭。倒是你,身为内御却随意议论皇嗣,一旦被人听到,只怕会受严惩。”我心内对此毫无在意,甚是清楚恭成的心思,口中自然淡淡解释,然则心下亦免不得叹一口气,甚是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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