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要睡觉的时候,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苏酥心中为原主伤怀,面上的表情也黯淡了几分,望着门口的表情冷漠又平静。
“进来吧。”她说。
门外已是浓黑,就见游贵芳手里拿着一块鲜红的布,笑着道:“结婚要穿新衣裳,这是妈今天去撕的布,给你做身好衣裳穿,你是要红裙子,还是要红衬衣?”
她年纪大了,穿着洗的发白的月白衬衣,肩膀和手肘都有补丁,针脚细密。
脊背有些佝偻,头发也白了许多,在昏黄的夜色中,看不清这些,衬着晶亮的眼神,倒显出几分年轻来。
“我要白衬衣,衣领绣上红色的双喜,下面配这红色的裙子,做成百褶的。”苏酥认真道。
她其实想做一套马面裙来做婚服,但是在八零年代,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就折中一下,穿着百褶裙也不错。
“白衬衣?”游贵芳迟疑,想着接下来要说的话,她还是应下了,笑着道:“你喜欢,就依着你的意。”
苏酥闻言,轻轻地嗯了一声,还在翻着手里的书。
“你把书放下,妈跟你掏心窝子说几句话。”游贵芳望着她的眼神满是欣慰,半晌才笑着道:“想当初,你是那么小小的一团……才巴掌大小。”
苏酥从善如流地放下书,倒是想听听原主她妈要说点什么。
就听游贵芳的声音在黑夜中缓缓响起。
苏酥的眼神便有片刻恍惚,原主她妈日子过的也苦,是家里的老大,原主她外婆生她小姨的时候难产去世了,留下十二岁的游贵芳和五个兄弟,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儿。
十来岁的大姑娘,为了照顾下面的兄弟,自己的衣裳是黑夜洗了白天穿,天天点灯熬油的做鞋子,自己脚上却从来没有穿过。
原主她外爷倒是做兽医的,原是该过不错的日子,谁叫他爱赌,自己赚的钱赌了,还要偷游贵芳卖猪卖粮的钱,家里就一直闹饥荒。
后来游贵芳年纪大了,该说亲了,可她家里有那么多小累赘,谁看了都怵。
但她生的好看,雪白的面皮,高挑的个子,两条油亮亮的大辫子,让她爸爸苏国胜一眼就相中了。
但是游家不同意,因为苏国胜给的彩礼不是最高的,后来实在是喜欢,就添到五百,这才顺利的娶了。
两人欢欢喜喜的结婚了,但六年无所出,好不容易怀上一个,还小产了,流掉了成型的男胎。
再后来,就有了苏酥。
“你生出来,一听说是个女孩,妈就接受不了,摆在手术台上不肯抱,还是医生说你冻青了,再不暖暖就活不了,硬塞到被窝里的。”
“刚开始三天,都是给你个脊梁,不肯看你一眼,总觉得你占了阿辞的位置,我原该给苏家生个大胖小子的。”
“三天过了,暖热了你,也暖热了妈的心。”
“妈这才把你搂在怀里养。”
苏酥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听着她在这讲古,她想,这些不必告诉她的。
她看过小说,知道原主因此而愧疚和迷茫,一方面觉得是自己不好,是个女孩,一方面又觉得,她什么都没有做过,她何其无辜。
纵然隔着时光,她仍旧想回去抱抱那个小女孩,告诉她,你没有任何错,你是最好的女孩。
“后来家里穷,日子又苦,你才四个月大,我就怀上了阿辞,不得已把你放你舅奶家养。”
苏酥又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原主放她舅奶家,夏天被老母猪叼窝里,冬天掉河里被捞上来自己风干。
原主的一切被隐掉了,姓名是假的,年龄是假的,她是被嫌弃被安排的。
有时候想想,原主能活着,肯定是上辈子功德无量。
她接收原主记忆的时候,就觉得很是不理解。
“现在都好起来了,你也要结婚了,嫁的还是省城的教授家庭,陆执还是个军官!多好的婚事,以后好好过日子, 有眼色一点,把陆执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别叫人家嫌弃。”
“只是家里还困难,这两天陆家来人,已经把家里的存钱和粮都吃完了,你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家里有难你不能不管。”
游贵芳说着,擦了擦眼泪,软声道:“当年妈结婚也是,五百彩礼一分钱都没有拿到苏家,你这彩礼钱,也得给妈,到时候家里宽裕了,再给你都成。”
苏酥心想,还是来了。
她想,好像原主她妈给原主的爱,总是恰到好处,多一分原主就会快活,少一分原主就会心生怨怼愤懑。
这些爱意,让你胸口鼓胀,心疼她操劳痛苦的一生。
却又在不经意间,将你踩在家庭最低的位置。
只要事情沾惹上阿辞二字,原主就要无限的往后靠。
原主,永远不是妈妈最爱的小孩。
“妈,我不是谁的妻子,不是谁的女儿,不是谁的姐姐,我首先是我自己。”苏酥唇角勾出温和的笑意,看着游贵芳的眼神却很是冰冷,没有丝毫温度。
“我恨你的封建,恨你的烂脾气。”
“我曾经还恨自己是个女孩。”
见游贵芳面色大变,神色间似乎有些支撑不住,就连唇色也在一瞬间苍白起来。
苏酥面上显出几分压不住的恶意来,手中桃木珠串上清心阵流光闪烁:“现在我不恨了,你还不知道吧,我曾死过一回,有青鬼手持白灯,渡我至奈何桥边,可我心里挂念着你,死命的挣扎回来了。”
她欣赏着游贵芳面上的痛苦挣扎。
这些话,是原主闷在心里的话,她穿越过来后,心魂相通,苏酥对原主了如指掌。
听妈妈的话,女孩子要温柔要勤快要能吃苦要有眼色,原主做得都很好。
但那个很好的苏酥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来自魔界的修真者苏酥。
不打算惯着这些凡人。
游贵芳抹了一把泪,她攥紧手里的红布,眼眶比这布还红:“我都不知道,一辈子把心都扒出来给孩子吃,孩子还会恨我。”
苏酥笑了。
她如今炼气入体,整个人身魂都被灵气给滋养着,整个人更是显得不一样了。
光是坐在这,瞧着就冷绝极艳,威威赫赫,浑身气度不容逼视。
“你得为哥哥想,我得为自己想,你可以直接说,这个钱要留着盖房子给哥哥花,但是不能说自己花,因为你不舍得乱花。”苏酥笑眯眯道。
这就是原主的为难之处了。
和家里头,也没恨到要大吵大闹拔刀子的地步,却也没爱到毫无芥蒂。
但苏酥不是,她和原主有因果,和这个家毫无因果。
自然毫无顾忌。
“家里是穷,妈也没什么能力,就你爸在做会计,比别人多赚几个子,但是也不够花,我和你爸都老了,你好歹想想家里。”游贵芳皱着眉头道:“说到底,你就是觉得我偏心,可妈也没办法,阿辞是老苏家的命根子。”
苏酥捏着桃木珠串,很想一刀捅过去,却还是耐着性子温声道:“苏酥叫苏酥之前,还叫过十年的游晚意,还叫过十年的黑娃,还叫过十年的大姑和姑父。”
“还叫了十九年的哥哥,苏酥不欠这个家的。”
十岁之前,原主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只有大姑姑父,原主心里隐约知道真相,却在被骂野孩子的时候,心里难过。
想到这里,她眸中杀意迸现。
苏酥起身,打开房门,笑眯眯道:“彩礼钱不可能留下的,妈你还是睡觉去吧。”
这种扫地出门的态度,让游贵芳觉得自己被忤逆了,登时眉头一皱,冷声道:“你翅膀硬了,就开始挤兑你妈了。”
苏酥手做出请的姿势,气的游贵芳摔门而去。
看着妈妈愤怒离开的身影,苏酥就知道,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端坐在床上,一边修炼,一边在桃木珠串上刻阵,三个清心阵压不住她原有的脾性。
苏酥想,她是要做正道小仙子,要飞升的人。
不能在百姓上栽了跟头。
说到底,还是修炼更重要些,其他都是细枝末节。
等第二日天边泛出一丝鱼肚白,与此同时,紫气汹涌,苏酥吸取到一丝紫气,整个人都神采奕奕。
她起床洗漱过后,正在看书,就听见门外传来车声,紧接着是纷纷扰扰的笑闹声。
“这怎么又来了?”
“你还不知道,这老苏家跟陆家订亲了!马上要结婚了!”
“那个省城的陆教授?”
“是,人家是团长呢!”
“老苏家祖坟冒青烟了啊?”
“这么厉害?不过苏酥长得好看,十里八乡她最漂亮,又是高中生,不怪人家嫁得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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