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集 林守业死了

听到妻子王艺莲的话，林孝成回过神来，他擦过眼泪，走到二哥林忠武身边，说道：“二哥，爹肯定在问你孟好好在哪里？他想见见这个儿媳妇！”，林忠武回头看着林孝成，眼光又不自觉扫过大嫂陈艳青，便急忙起身，吩咐下人去将孟好好和小孩子一起接过来。

陈艳青正欲起身说些什么，但看着公公林守业眼睛直直地看着二弟林忠武，周围的人也都情绪低落，声泪俱下，便也没再说话。

下人很快接来孟好好和她的儿子，林忠武急忙起身将孟好好母子接进房里，走到父亲林守业的床边，说道：“爹！这是我媳妇！她来看你了！”，林守业呆呆地看着孟好好，说不出什么话，他只是依稀记得二儿子似乎有个喜欢的女子，至于结没结过婚，他不记得了，长什么样子，有没有见过面，他也没什么记忆。林守业的眼光很快又落到孟好好怀里的那个孩子身上，林忠武看出父亲的想法，立即从孟好好怀里抱过孩子，递到父亲眼前，林守业只是稍稍看了一眼孩子，嘴角便微微上扬，但似乎他又感到一丝难受，眉头紧皱起来。

一旁的医生很快上前为他检查，但林守业似乎十分抗拒，不愿意让外人碰他的身体。就在他感到些许疲惫，想要闭上双眼时，眼睛突然又开了精神，转过头看着大家，口里小声说着：“孝……安……”，林忠文回着话：“爹，三妹她又没了消息，我们联系不上她，爹，你一定要好好的，等好起来，我带你亲自去找她！”，林守业似乎并没有听进去这个最宠爱的大儿子林忠文的话，嘴里还是一遍又一遍的叫着三女儿孝安的名字，目不转睛地看着屋内的人，似乎是无论如何，他也要见到她一面。在人生最后的时刻，自己的这四个子女，已然是他的一切，他再也不奢求自己的财富有多少，自己的名声有多么崇高，他只希望能好好的看着这四个子女，看着他们团结和睦的待在他身旁，他便心满意足了。

林守业的多年好友也赶到了林府，其中当然也包括王艺莲的父亲王仁，林守业的大哥林守诚、三弟林守福也来到了他身边，屋子里已经挤了许多许多的人，看见父亲的状态平缓了一些，林孝成则拉着王艺莲出了房间，在门口透透气。

王艺莲止不住地流着眼泪，但还是和林孝成说道：“孝成，你爹的心意你能明白吗？他眼巴巴的看着你们，肯定是希望你们兄弟姐妹能够和和睦睦，能够在他身旁让他安心”，王艺莲边说边擦着眼泪：“孝成，你……”，王艺莲正想在说些什么，但又想到旁边人多眼杂，这些话似乎不该在此说，于是又闭上了嘴。

林孝成当然知道王艺莲想要说什么，他伸手拉着王艺莲的手，努力挤出一个笑脸，表示自己明白她的意思，自己懂得父亲的心意。

两人紧挨着坐在台阶上，王艺莲脑袋靠在林孝成的肩上，静静地看着门前过往的人，直到父亲林守业房内传出一片哀嚎，大家哭声一片，惊恸天地。

“爹——爹！”，林忠文和林忠武以及各自的妻子都在房内大声呼喊着。

王艺莲急忙站起身，本想拉起林孝成，但还是顾不上那么多，急忙往房里走去，想去见这个公公最后一眼，只是一进门，便看到大家都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床上的公公已经咽气，王艺莲转头看着门外呆呆站着的林孝成，已是满脸的泪水，王艺莲也扑通跪地，眼里不住地掉着眼泪。

林守业死了，结束了他平淡却也辉煌的一生。不知他死前是不是又有了些清醒，清醒的时刻又想到了什么，是想起自己从父亲手里接过的那家濒临破产的纺织厂？为了扭转颓势，自己不知熬了多少夜，吃了多少苦，才终于将纺织厂给撑了起来；他会不会想起自己挤走阳城的竞争对手后，便成了阳城最富的人，那时林府门前宾客络绎不绝，只想获得他这林老爷的关照和提点；他又会不会想起自己最满意的大儿子林忠文呢？从小他便把这大儿子捧在手心，刚生下来时，脸蛋红扑扑的，甚是惹人喜爱；他又会不会感到歉疚？四个子女并没有一碗水端平，四儿子从小冷漠寡言，他十分不喜，多次见小小的孝成独自在旁发呆时，空闲的林守业也使起性子，刻意不去理他。三女儿口齿伶俐，说话十分不讨喜，林守业也时常想避着她，但孝安毕竟又是自己唯一的女儿，林守业还是很疼爱她的，现如今自己将死之时，孝安也不愿来见自己，是在恨自己吗？如果是这样，林守业希望能得到她的原谅，但他又相信，女儿孝安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会这样无情的。二儿子忠武说话做事心直口快，林守业常常将他与他大哥林忠文作对比，并严格要求着林忠武，希望他长大后能和大哥一样，可林忠武却常常又不让他省心。林守业肯定会想起卢管家吧，卢傅很早就来到他身边，陪他走南闯北，历经生死，他们一起笑过，一起哭过，没有卢管家在旁帮助，自己的事业肯定做不到这么大吧，林守业当然也会想起自己的那些多年好友，那王仁不仅是好友，如今还成了自己的亲家，他十分满意，曾经与王仁联手，在这阳城呼风唤雨，好不威风，现在想来也是历历在目。

林守业死了，紧闭双眼躺在床上，但他的大脑还在检索记忆中的片段，终于，林守业想到了她。他怎么会想不起她呢？刘凌美，那可是他的妻子啊！那是他此生最爱的人，是对自己最重要的人，是宁肯与父亲决裂也要誓死迎娶的女人！他怎么会不记得她呢？也可能是太重要了，可又走得太早，林守业不愿随时想起她，想要将她封尘在记忆深处，以免浮上心头时，心如刀绞。林守业爱她，娶了她后，此生便未再迎娶她人。可她是这么愚蠢，竟向一个小小的戏子倾心，最后竟也因为这个戏子，不慎殒命，林守业心痛啊，那是他这一辈子最痛心的时刻，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做再多的事也无法挽回，哪怕散尽家财也救不回妻子。林守业爱她，她为自己生下四个子女，而这几个子女才是林守业终其一生最宝贵的财富，他还想要奢求什么呢？自己金银财宝堆积如山，可有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可刘凌美走的实在是太早了，太仓促了，竟然是那样让人措手不及，连分别的话都没有说出来，林守业是后悔的，如果自己对她能多上点心，多关心关心她，结果会不会就不一样呢？肯定会不一样的吧！也正是林守业对刘凌美抱有深深的愧疚，因此这四个子女已然成了他心中最重要的存在，自己从妻子手中接过扶养子女的重托，无论如何也要护佑他们平安，也正是因为如此，子女一旦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林守业也常常自责，觉得一切都怪自己，觉得自己无法向妻子交代。将子女扶养成人已是林守业的执念，可这却也成为他心中那沉重无比的负担。

林守业死了，没有立下任何遗嘱，当然一切也都早有安排。可能是林守业生平太过清醒，对人对事颇有见解，所以到了死前，反而糊里糊涂，但唯一有一点，他没有忘记自己作为父亲的责任，就算什么都忘记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床前的子女，仍然还是他最后的牵挂，他看着这些子女长大成人，又怎么会忘记呢？他唯愿自己的血脉，能够将这个家维系下去，兄弟姐妹情同手足，什么家业，什么名声，现在想想，这些是多么的无足轻重。但他没有遗憾，起码死前还是看到了自己的孙子，那是他们林家的骨肉，是血脉的传承，林守业是开心的，这种开心是多少钱也换不到的。

林守业死了，身体的余温也已散去，床上只是一副冰冷的躯体。但耳边还传来众人声嘶力竭的哭声，那是对他的不舍，对他的无尽思念。比起那些暴毙荒野的流民，衣不蔽体、饿死街头的乞丐，无钱治病、折磨致死的穷苦百姓，林守业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那个时期，国家积贫积弱，社会动荡不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广大百姓无不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林守业起步便有家里的资助，自己勤勉负责，历尽艰辛，也才打下这一片天地，因此，此刻的幸福，他当然值得。他不是一个利欲熏心的商人，大灾之年，他也常常感念民生多艰，曾不止一次广开粮仓，救济百姓。阳城财政入不敷出，林守业捐资修路盖楼，对于政府的财政空缺，林守业向来大方资助。他确实也是一个看重名声的商人，但这些名声，他当然也值得。

林孝成仍然还站在门外，他竟迈不动脚步，只是看到房里的众人匍匐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一种不真实感涌上心头，林孝成收住眼泪，一样的房子、一样的夜色、一样的身边人，为何气氛就这么沉重呢？父亲去世了，大家就要这样吗？能不能安静下来，好好的送他一程？林孝成一步步走到房里，转头看着床上的父亲，对啊，父亲去世了，从此，自己就成了一个没有爹妈的人了，从此就再也没人唠叨他了，他这辈子，再也没有父亲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