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太阳照得爽利,江南的乌云却久久徘徊不愿离去。

黄梅时节雨水淅淅沥沥,这沉闷的氛围,就像此刻的江南官场。

毛纪的文章一发,天下为之哗然。

众人原以为修礼只是皇帝的胡闹,毕竟有前几任的例子在,荒唐的事情他们又不是没见过。

可现在《邸报》上那言辞犀利的文章,表明这次皇帝确实要动真格了。

这样震动朝野的大事,南京的六部也自然收到了消息,众人的观点不一。

南京六部又被视作官员养老之地,几个半截身子都快要入土的尚书,都不约而同表达了对修礼的反对。

激烈一些,直接上书陈词,迂回一些,言明要乞骸骨归养。

严家宅院内,严世蕃沉声道:“父亲,如此良机必不能错过,还是要向圣上表一表忠心。”

严嵩慢慢用手中的筷子,轻轻拨动着酒里的青梅,缓声道:“不急。”

严世蕃立即脸色不愉,但好在还是沉住了气,知道老父亲肯定有别的话说。

他走了过来,斜坐在严嵩对面的椅子上,身上沾了些脂粉气。

严嵩呵呵一笑,“非但不能支持,我还要上书反对”,他拢了拢袖子,转过身看着严世蕃。

严世蕃面露沉思之色,但不久之后,大笑声就传遍了严家的宅院。

“姜还是老的辣,父亲果然眼光独到。”

严嵩有些欣慰地看了一眼严世番,刚想出声夸赞,鼻尖就若有若无传来了胭脂水粉的味道。

此刻他轻叹一声,言道:“百官向陛下施压,但这却是一个机会,一个站好队的机会。”

他捋了捋胡须,浑浊的老眼开合间,竟有着一种直抵人心的锐利。

“陛下要的是什么?无非是一个结果,一个符合他心意的结果。”

严世蕃立即接上话,“不在乎是忠是奸,只要你能达成目的,陛下就会用你。”

他猛地从座位上起身,双手拍在一起,笑道:“什么是势?皇帝的意愿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势!”

严世蕃脸上闪过一丝桀骜,言道:“以父亲的声望,自然能成为修礼派的中流砥柱,到时候再反戈一击……”

严嵩面无表情,就像离了岸的海水,永远地处变不惊。

他拿起桌案上的粗布,握着小铜炉,将煮好的酒倒了出来。

桌上有两个杯子,一个是白瓷的,另一个也是白瓷的。

浊黄的酒液与洁白的杯壁碰撞,共同化为雨日的慰藉。

他抿了一口,脸上神色不变,可整个人就好像松了下来。

严世蕃走了过来,拿起桌上的白瓷杯,就将酒液往肚子里灌。

微烫的酒水入喉,严世蕃眼神里的野心,却一刻比一刻地汹涌。

严嵩看了他一眼默然不语,浑浊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光芒,言道:“世蕃,明日王侍郎茶会,我腿上旧疾复发,你就代我走一趟吧。”

严世蕃一口应下,将手中的杯子立在桌案上,抄起屋外的油纸伞,也不顾下雨,径直离开了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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