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应该是随便考个大学,然后找个月薪三四千的工作混吃等死吧?」

我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但杜康却是一脸惊讶的样子。

「什么?小凌啊,你考上的可是重点中学,哪怕是在我们乡里,入学率也只有百分之二十啊,能够考上高中再步入大学,这份文凭以后可就是香饽饽,比我们这些没读书初中毕业的,强的可不只是一星半点啊!!」

「嘛…嘛,还行吧。」

我随即不安地摸了摸下巴,可是杜康依旧不依不饶。

「怎么样?学校里有漂亮的女孩吗?有没有你看上的?」

「那种不会有啦,而且就我的资质你也看到了,根本就没有女孩子缘。」

这话其实我说的都是很保守的,我又怎么忍心告诉他我在学校里其实一个朋友都没。

「啊…女孩嘛,都是比较腼腆的,通常不会去说,小凌你应该主动一点才是!!」

「是是是,你说得对。」

我随即敷衍般看向杜康: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

「唉,这不急,哥们一定尽快!!」

杜康朝我微笑着说道。

于是就这样,我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嗑,待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

我跟着杜康走出了烧烤店。

「小凌你怎么样,喝醉了没有。」

「我还好。」

我晃晃脑袋说道,由于没怎么喝过酒,所以稍微有些上头,不过还不太影响,反观是杜康,他一点醉的迹象都没有。

杜康开着车,我们两个慢慢悠悠地行至我家的地段。

「就到这吧,我想自己散散步。」

我跳下车,扭头对着杜康说道:

「你路上慢点开。」

「嗯,放心吧。」

杜康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

「我们电话联系。」

「好!!」

我朝着杜康挥挥手,望着小型货车逐渐远去的背影。

夏日的夜空,有明亮的繁星作为点缀。路边的野花开得正盛,隐隐约约还能够听到知了和蟋蟀的叫声。

记得小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夏天了,可以下到田地里去抓昆虫,到河里去洗澡,累了就躺在屋子里铺好了的凉席上睡一会。

一切都是那么的惬意,还有爷爷——

我不由得怀念起我童年美好的乡下生活来,每当夜幕降临,爷爷总是会拿着一把稻草编制而成的蒲扇给我扇风,讲故事哄我入睡。他讲的故事很多而且很杂,有爷爷年轻时候的经历,还有一些妖魔鬼怪的故事,例如出门变成风的妖怪,还有水鬼,河童之类的,而这也是我最喜欢听的部分,每次听完都会央求爷爷再讲一个,他老人家也不觉得厌烦,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我的后背,声音迟缓地开始讲下一个故事。

儿时的印象中,爷爷就是一副村里农民的模样,戴着斗笠扛着锄头,腰间别着旱烟袋,每天早早地下田干活,晚上日落再扛着锄头归来,偶尔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那家办事的人也会来到祀堂里拜一拜供奉着的佛祖和菩萨,而且从不空手而来;若是遇见白事,爷爷就会亲自出马,承接一整套的丧葬程序,确保给先人好好发送出去,最后再从办事的那家得到些钱财。

只是自从那天爷爷病倒之后,祀堂的待遇便一落千丈了,没什么人来拜访,有时候甚至香火也断了。

而爷爷这一病便是几个月,大夫也查不出是什么原因,乡里转县里,全身的检查都做过了,仍旧是找不到病源,无奈之下只得是给出了『脑中风,身体各项器官老化』这样的结论,最后又被送回了乡里的医院。

我每隔三天就会去看爷爷,风里雨里从不间断,医生和护士都说我是个孝顺的孩子,虽然仍旧查不清爷爷的病因,但我还是坚持让爷爷就这样住在医院,哪怕每天的治疗费用都是一笔令人咋舌的价格,但是我仍旧是想要以保全他老人家的性命为优先。

而爷爷躺在床上,则是一会发烧一会清醒,有时候像是睡过去了,有时候反倒又像是个没生病的人一样,头脑异常灵活,甚至还会和我下棋。

月色朦朦胧胧,隐藏进了云雾里,周围昏黄色的路灯猛地闪烁几下,我的视线迷迷糊糊,好像在前方的路灯底下看见了一个人影。

只见那个头发花白,身影佝偻且穿着病号服,此时正在微笑着朝我招手!!

爷爷——!!?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确保是酒精没有把我的脑子喝混淆了,但是无论我怎样用力去揉我的眼睛,眼前路灯底下那个佝偻的身影,都的确是我爷爷没错!!

我吓坏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爷爷。

而就在这时,爷爷他居然开口说话了!!

「阎凌,来,过来爷爷这里——」

声音没错,样貌也没错,语气更是无可挑剔,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我的爷爷没有错!!

我迈步向前一步,可是心里却有些迟疑。

为什么爷爷会出现在这呢?他不是应该在病房里吗?这里距离乡医院可是将近十几公里的路程,以一个病人的身体状况,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吧?!

但是想到这里,我又是摇了摇头。

不会的,不会有错,但是为什么会是这种情况,难不成是自己的住院费没有缴齐,他们把爷爷给赶出来了?

不愿意再往下想,我快步朝着爷爷那边赶了过去。

「行了行了,就到这吧!!」

结果爷爷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令我停住了脚步。

「小凌啊,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

爷爷微笑着朝我说道。

「你是个好孩子,人很善良,从小就听话懂事,脑子也很聪明…」

依旧是面带微笑,爷爷的语速缓慢,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和我说话。

「只不过这个世界,远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人和人之间存在欺骗,利益便是人和人之间欺骗的动机,小凌啊,爷爷真的很舍不得你啊…」

他说完,声音便有些哽咽,我也突然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站在原地发愣。喉咙里像是卡着什么东西一样很难受,说不出话来,只感觉有两行滚烫的液体从我的眼角流下。

「爷爷,爷爷你别再说了,外面天凉,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好,好…我们回家,回家——」

爷爷佝偻的身形站在原地颤颤巍巍,一阵风划过,我只感觉周围的温度一下子降低了好多,脊椎骨硬邦邦的发冷,像是冬天一样,爷爷头上的那盏路灯依旧是在不停闪烁,时间好像都静止了一般。

我突然觉得手腕上好像多了什么东西,低头看去,是一串金色的佛珠。

「小凌,爷爷要先走一步了,虽然有些难以割舍,但这也是爷爷的宿命,这串佛珠你拿着,一年之内,可保你万事周全——」

「爷爷,爷爷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此刻我的情绪已经是濒临崩溃,身体发了疯似的想冲到爷爷的身边,可是我的身体此刻已经是如坠冰窟,浑身上下都像是被上了锁一般动弹不得,周围的阴风还在持续刮着,按照常理来说夏天是根本不可能起这么大的风的!!

风中的爷爷,依旧是断断续续地在和我说道:

「小凌,你年纪还小,很多事情爷爷没法跟你解释,你从小就能看见一些鬼魂,这并不是你有阴阳眼,而是咱们阎家人祖祖辈辈,都有的一种能力!!」

「爷爷,爷爷你等一下啊!!」

「唉,小凌啊,爷爷不能再往下说了,再说下去,会对你的命数造成不可逆转的恶劣影响,剩下的一切,就全部都要看你的造化了啊,你我毕竟也是爷孙一场,爷爷最后就再送你一句话吧!!」

「那就是人心隔肚皮,鬼魂幽灵什么的,其实都并不可怕,你真正应该担心的,恰恰就是人心啊!!」

爷爷最后苍劲有力的在空中回荡,传进我的耳朵里,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耳边持续呼啸着的阴风逐渐停息——

与之一起消失的,还有爷爷佝偻的身影。

我站起身,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四下张望过后,传入耳边的只剩下昆虫的鸣叫声,路灯也在一瞬间恢复了正常。

「这,这是怎么了?」

此刻我的酒已经完全醒了,醉意全无,脑子里只剩下疑惑和不解,在查看无果之后随即想到了什么,疯了似的拿出手机准备给医院那边打电话,结果当我打开手机的一瞬间,一共十五条未接来电提示,映入我的眼帘。

全部,都是医院那边打来的。

我慌了,手指都在颤抖,几乎要拿不稳手机,我跪倒在地上,手指轻轻敲击未接来电提示,将电话回拨了过去——

结果那边传来的,则是护士小姐遗憾的消息。

爷爷,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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