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明月高挂中空,群星在她的光华下晦暗地闪耀。
初春林枝仍然干枯,春意还未完全吹遍玉门关,大地一片萧索之意,在夜中的剪影像是一支支剑戟,刺向石窟,摇曳的火把微弱如萤火虫,在大佛的脸上映出变换的光影。
蓝迦楼抬起头,仿佛穿越时间与那佛像巨大的眼睛对视。他双手合十,对着佛像施了一礼:“我上上次离开陆地之时,现存的很多佛窟还没有开凿;而距离我上一次到访,这里却有很多还未造好。”
“教引正大人,教习武功为什么要长途跋涉,特意来到此处?”萧怀遇问。
“圣域已不在大地上,缺少你们可以拨动的琴弦。只有这里还留存着浓厚的前人的灵力,如若想要成为真正的翔士。”
戈舒夜疑惑道:“灵力?”
蓝迦楼抬头看着一个千佛龛,里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小佛的造像,五彩描画的壁画描绘着栩栩如生的西方世界,那些力士、菩萨,长着人面的鸟,站在碧波之中五彩石铺就的金地之上,阿难和迦叶侍奉着佛陀,他们身后发出金光……从云中而来的龙、马、鹿、凤凰,绚丽到不可能的图景从面前一直延伸到天顶。
几人仰头随着他的指引,直望着一层层的藻井天花,那里画着重重叠叠的十三天,绚丽无法描述——那些善男信女、那些求道者,从一千年以前就开始,在这里描绘着他们心中的极乐世界,那里应有尽有,没有饥饿,没有寒冷,没有痛苦和疾病,只有绚丽的神佛同游。
蓝迦楼突兀地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地狱?”
“人们死后,接受审判的地方?”
蓝迦楼摇摇头:“地狱并不是存在于地下,我到过人类可以挖掘大地到极深的时代,大地的深处埋藏着生命和行星的历史、化石和矿藏,那里并没有埋着地狱。
但地狱仍然存在,不是存在于人死后,而是存在于人生前。
(他伸出双手,轻轻按在戈舒夜太阳穴上)
地狱就存在于人的脑海之中。
就像这里求道的人们,同时,西方极乐世界和天堂,也存在于人的脑海中。”
“可是人死了,一把火烧成灰,构成人体的物质微粒随着元素循环,去到另一个人、另一种生物当中去,就什么也没留下了。
曾经在这里造出这么宏伟的大佛,这么华美的经变壁画的人们,我们不知道他是谁,他的肉体和他的灵魂同时散失了,熵无可逆转的增长。
他心中壮美的、只属于他的灵魂世界,还未来得及传达给他人,也永远地消失了。
只留下这只字片语的记忆,也最终随着风化被一点点消磨,直至有一天,没有任何痕迹,像颓圮的空屋,像被风沙淹没的孤城——那岂不是很悲哀吗?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萧怀遇显然师从三山很久了。
“那只是对于被困在单向时间箭头中的人类而言。不可知和不存在并不是一个词。我们人类由于认知的狭隘不能知,但冥冥自知。人的思维就像是一个存在于某个时空截面上的结构,只要存在过,时空就会将其记住。如果宇宙的所有时空是一个全集,我们生命历程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个非常短暂的子集。
并不是时间在流逝,只是我们在快速地划过天际,像是云室中一个个随机的轨迹。
记忆全集也不过是冥冥的一个子集,但在这里,也许你们可以更容易感受到它。”
那些不属于这个时间的,人类同类的记忆,和情感。
对于一部分的我们来说,时间已经过去了;对于一部分的我们来说,未来还没有到来。
戈舒夜抬头,凝望着那一桩桩庄严、巨大的佛像,仿佛在凝望着重叠的时间。
在蓝迦楼的手接触她的一瞬间,她突然看到了不同的画面,像是无数画片在眼前重叠,她又能同时看到似的——未被开凿大佛时的山崖,和现在还未存在的洞窟。
她转过头看着蓝迦楼:“蓝先生,这是什么?”
蓝迦楼这次不能再保持一贯淡然的笑容,露出一个真正吃惊的表情。他转过头来,用一种让戈舒夜不安的炽热眼神打量着她,那眼睛像是平静的大海突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是在时间中流浪的人们的时间结界。”
“我要学这个吗?”
蓝迦楼摇摇头:“我……还不确定。你先跟怀遇学习翔士的入门之法吧,我军营中有事……告辞了。”他显得心神不宁起来,身影消失在夜空之中。
戈舒夜觉得有些奇怪,她心中此时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如果按照无头圣女的故事,现在的蓝迦楼还不知道安参势的事情——他也被困在自身的认知之中吗?还在找她?!
戈舒夜微微地吃了一惊,但这种猜想随即就被萧怀遇的声音打断了:“即使你独立净化了拾取的灵络,也不过是个白捡了些灵力的白童生而已——蓝先生已经默认你会成为翔士了吗?未免也太轻率了。”
戈舒夜不服气道:“那个什么翔士,很难吗?”
萧怀遇拍手嘲笑道:“你可真外行啊!——你和你西厂的主子们寻寻觅觅追求永生,竟不知道翔士是成为永生者的初级职阶,就是被外人称为‘药师族’的门槛,这不都明文写在黑墓和白剑之上的吗——他们在干嘛?!
哦,我知道了,他们肯定把各自得到的内容,以门派秘笈、家门秘密或者传男不传女之类的,当做商业机密捂起来,互相不肯交通有无——位高权重的太监都没有文化,识字都不灵,所以他们更也不肯请个翻译咯?
也是,蒙昧曾经很久地占据人间的思想,巫蛊曾是可以诛九族的罪。”他摇摇头,望着夜中只有月亮,群山未醒的大地。
他们拾级而上,直到佛窟的最顶端,大佛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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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篇
**药师职阶**
存在于时间中的流浪者,遵守三山条令的,有一部分被时间之中的陆上之人称为“药师族”。
(流浪者们并不这么称呼自己)
但为了维持三山圣域能够保持一个类似人类社会的基本框架,区别社会职责,药师族的职阶分布如下。
***
非永生者。
白童生:刚刚被三山召唤,开始意识到三山存在,开始和自身所处时间分离者。此部分人展现出灵力,但还未脱离自身所在的时间,所以会继续变老,并没有“永生”。
注:白童生可以理解为人类社会的“未成年人”或者是“青春期前儿童”,对于三山系统不必履行责任。
永生者们基本放弃了生育后代这项生命之树用来对抗时间的道路,所以永生者们并不以年龄区别幼年。
***
永生者。
翔士:和三山确定依附关系的永生者。
他们来源于人类。
他们已经完全和自己出生的时间流脱离,躯体浸泡入“无厚度之泉”之中。相当去取了自己身躯在时间中最满意的一个截面,他们不再变老,或者说他们可以选取自己整个生命阶段中最喜欢的重复呈现。
其中翔士细分为三等,简单地就称为下等(级)翔士,中等(级)翔士和上等(级)翔士。
但三者区分不大,只是灵力程度上的差异。
下级翔士们只能呈现自己刚成为翔士时的形貌,随着对于“无厚度之泉”理解的加深,他们懂得他们可以撷取任何一个生命阶段的面貌。所以他们是可以改变体貌的。
由于大多数翔士呈现的都是自己年轻体壮貌美之时,所以翔士的外表看起来都很年轻。
注:
翔士们本质上还是人类个体的模型,不能像天使们一样完全脱离人类社会而存在。
(由此可以看出作为翔士的永生者只是名义上的“永生”,只能说比较“长寿”,由于人类社会的演化和人类生物演化所需的地质时间长度,十万年尺度就会发生物种级别的分化。智人是南方古猿的直系后代,但智人与南方古猿显然是无法交流的,所以他们的时间跨度最多千年,基本都不会达到上万年。)
他们还保留人类的基本形态和思维、行为方式,因此他们需要一个类似人类社会的环境才能生存下去,这也是三山系统要保持一个人类社会模型“保育箱”的原因。他们可以下船和人类社会进行交流,因而履行药师族对人类的责任。
另外由于永生者不产生后代,永生者的社会没有“增殖”这一属性,所以永生者的社会没有利息,财产也是彻底公有的。
非法翔士:用不符合三山条例的方式获得远超人类自然生命存续的意识体。
翔士的道路都是相似的。
非法翔士采用的方法各有各的不同。
“翔士”是一个准入规则严格的集合,其他一切不符合条件的个例都被排除在外。
闻人悯人采取反复进行自体克隆的方式达到意识长存,手段不合法。
占据继晓意识的僧人采取的“封山之术”达到意识长存,手段不合法。
莲花王女是天使职阶的后代,也是非法翔士。这是由于孕育她的母体(骊鹰)自身处于时间紊流的原因。永生者的“存在”有一个“禁止变化”的逻辑在里面,但她是从“禁止变化”中“产生”的,这使得树姬产生了逻辑矛盾,无法记录她。她自身的存在方式和合法翔士没有区别。
很多流浪药师也是非法翔士。
牡丹姬和幻听姬是非法翔士。她们是因为“主体”不合法。她们是被白无常以义躯方式拯救的女性冤魂,就相当于一段回忆+行为逻辑体,虽然完全保留了原来个体的思维模型,但她们的DNA信息丢失了,无法定位她们在生命演化之树上的位置,相当于她们的时间点位丢了。
这就像古生物学家挖掘恐龙化石,除了其自身骨骼的形态学分类信息,还有有地层和化石的物质实体(c14等)帮忙定位时间和亲属。
而牡丹姬和幻听姬就相当于化石的原始信息已经丢失了,只挖到了后世人类博物馆卖的一套塑料玩具纪念品,只有骨头自身的形态被不甚可信地复制了下来。
******
天使:比翔士更加脱离人类,对三山具有维护责任的永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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