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重庆,气温相较于最热的七八月毫不逊色,虽然已经过了下午六点,水泥地面上仍升腾起股股热浪,从医院大门对面小超市买了一些饼干、面包和矿泉水,邱志杰拎着塑料袋缓步走进重庆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住院部大楼。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进去,按下十六楼。

电梯里空调开得很足,他汗湿的背部传来阵阵清凉。两个带着口罩的女护士用异样的眼光瞥了他一眼,不难想象,没有背心的阻隔,他白色的短袖衬衣一定难看地贴紧在身上,近乎透明般显露出他黝黑的肌肤。

“他本来打算结婚了带我回一趟雅安,现在好了,他被单位派去青海援助震区,老家就去不了了,我也懒得去见他的七大姑八大姨。”一个护士压低声音说。她指的应该是上半年发生的青海玉树地震,各省市都在震区有援助项目。

“总得回老家见见男方亲戚嘛,我结婚的时候就是这样。烦是烦点儿,不过这也算是老公正式向长辈宣布你们小家的成立,这也算婚后的传统礼仪吧,而且还有红包拿,何乐而不为呢?”另一个护士说。可能是出于习惯,她将双手插进了白大褂的口袋。

总算到了十六层,邱志杰低着头看地,避免与护士有眼神接触。他尽量快速的溜出电梯,走入空旷的楼道,这下终于可以放慢脚步,而后他一屁股瘫坐在三号病房外的长椅上,得片刻休息。

住院部十六楼全是ICU病房。他已经在这里守了整整五天五夜,女儿清风到现在仍旧没有清醒过来。

邱志杰从塑料袋中掏出面包和水,大口啃掉红豆沙面包的一角,用力咀嚼着,然而口齿间并没有尝出任何味道。随后,他又往嘴里猛灌了一大口水,冰冻过的水顺着喉咙流入胃里,刺激得他打了一个寒颤。这几天虽然什么也吃不下,但他也没有感觉到特别饥饿。

此时他心烦意乱,胡乱啃了几口面包,又将食物和水一股脑塞进袋子里。他用手背抹了抹嘴,能明显感觉到嘴角和下巴冒出的硬硬胡渣,不难想象,他那张本就疲惫的脸一定因此更显沧桑。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他的双眼干得发疼,虽然极度困乏,但他仍尽力睁圆眼睛,无神地盯着地面,仿佛一闭眼,一切美好就会从自己身边溜走一样。

缓慢而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一双擦得铮亮的黑色皮鞋出现在眼前,邱志杰才费力地抬起头来。一名戴大黑框眼镜的白大褂正一脸严肃地俯视着他,身后跟着护士站的护士和几名实习生模样的年轻医生。

“邱先生,邱清风很难抢救过来了,我个人建议放弃吧。”说话的时候,白大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从事危重病人急救十余年,想必他早已见惯了死亡。

“王医生,您一定要想想办法救救我女儿啊。”邱志杰听到医生的话,倏地站了起来,激动地用颤抖地双手抓住王医生的左臂,“她还不满十八岁呀……前天,刘主任、何医生和您会诊,不是说还有醒过来的希望吗?!”

“专家会诊的结论是说存在理论上的可能。邱清风失血过多,内脏器官因缺氧大都功能衰竭。老实说,现在的情况,变成植物人都算很好了。”

“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不能放弃啊。她才刚上高二,成绩也很好,一直都很懂事……人也长得漂亮,你看……”邱志杰感觉舌头打结,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便伸手从长裤口袋里掏出钱包打开,把透明夹子里他和一双儿女的合影向王医生展示。

这已经不是医生第一次让他放弃治疗了,但他怎能放弃?

“你的心情我理解,”王医生用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但你女儿的情况一直在恶化,而且考虑到你家的经济状况,我只是负责任地提建议。”

邱志杰明白医生的意思。他一个出租车司机,也没有多少积蓄,ICU病房每天都要花费将近两万块,这么下去迟早会把他拖垮。

“无论如何,请王医生多费心,务必想想办法救救她。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付足医药费的,绝不会欠医院的钱。”

“我不是那个意思……”王医生脸一红,“既然你坚持,那么签个字吧。”他从身后实习医生手中接过病危通知书,交给邱志杰。

邱志杰一边签字一边说“谢谢”。这已经是他签的第六份病危通知书了。

王医生接过签好字的病危通知书,又用手轻轻拍了拍邱志杰的肩膀,转身向办公室走去。他身后的实习医生将一沓纸塞进邱志杰手里后,快步跟上王医生。

邱志杰看着远去的白色身影,脑子里一片空白。失神地站立了一会儿,将手中的催款单叠好放进口袋,向楼层的公共卫生间走去。他需要洗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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