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二横巷彻底说再见的那天,陈相无法准确形容自己的心情。好像很糟糕,又好像也没那么糟。像蓝过千古的天空上飘着几缕淡云,破坏纤尘不染的纯粹感,不完美,但还是美。

生活好像总会这样捉弄人,当祈求一切完美时,只会收获各种失望;而当以绝望的心态预判一切时,却又被施舍意料之外的甜美。26年前的那个雨夜里,他拼劲全力都没能触摸到完美无瑕的结局,但确实没有人因他而变得不幸。除了他自己,除了陈波。

在那个噩梦般的台风夜里,陈波是唯一的污点,而赵栋梁是唯一的,把污点溅上明镜的人,剩余的一切,都是美好。

这样的结局似乎也不错,至少他自己并没有成为耗散系统里的吸引子,实实在在影响到那么一两个人的命运,比如陈波的。他并没有从时光缝隙中偷溜回过去,改变陈波在26年前的生命轨迹,改变陈波的所有过往和未来。

陈相为此感到庆幸,感到心安。不论那些奇特轮回再真实,也都只是一个逼真的游戏。他在其中总共读档10次,经历10周目,最终成功玩到一个True Ending。不论游戏的自由度再高,结局也都是被开发者写死的,不因任何一个玩家的任何行为而改变。

于是在剩余的半个夏天里,他就这样守着这份心安,怀揣对未来的憧憬按部就班生活,直到迎来检验果实的时刻,直到见到张勇的那一天。

如此轻易地找到张勇,是陈相未曾料想的意外。因为据陈德球说,他和张勇从未谋面过,也即根据陈德球的记忆,张勇在台风结束影响湛江时,第一时间离开了气象台,再也没有出现。一同离开的还有张援朝。

在一个互联网和手机都并未普及的时代,工作单位就是连结人们的最强纽带,离职的人就像落叶,同一棵树上的其它叶子只能目睹他们飘走,却不知道它们最终飘向哪里。

连最无望的事情都变得唾手可得,这也许正是命运的安排。

9月底,在正午阳光不再燥热的第一日,陈相回到阔别已久的校园。

灰蓝色的天空下,12立柱的拱形大门格外气派,汉白玉质地把门头上的六个倒写的红色大字烘托得特别有质感。透过那些富有设计感的棱角,可以一眼望到无际绿地尽头的图书馆,崭新气派,依然是红白配色的设计,和绿地两侧被行道树遮掩的行政楼和教学楼遥相呼应,以现代化的方式完美复刻出红墙绿瓦的古典美。

准确来说,这是陈相第一次来到这里。这是位于广州大学城的东校区,刚建成没几年,一切都崭新而陌生,并非令人感慨无限的怀旧之地。

五六年的时间,一切都物是人非,他所就读的大气科学系从环科院分离出去,新成立一个大气科学学院,搬到了珠海校区。过往的记忆和承载它们的红砖绿瓦全部打碎,错位,重新拼凑,拼凑出一个全然陌生的空间。

他并不为此感到遗憾。他的目标很清晰,到计算机相关学院所在的校区,参加所有大厂的宣讲会,公开的,专场的,甚至是私密的内推宣传,只要是他能打听到的,全都不放过。

他已提前做好完备的情报工作,可据此拼凑出的这趟行程丝毫不充实。他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提着装满简历的文件袋穿梭在人挤人的会场上,又或者笔试面试一场接一场说话到嗓子哑赶路到脚疼时间紧迫到来不及吃饭。

这趟行程如旅游般悠闲,悠闲到他有时间坐在图书馆旁的湖畔餐厅里小口呷掉两碗老火靓汤。

今年的招聘季格外冷清,冷清到行政楼会议室的场次都排不满,丝毫不需要占用到教学楼的空教室。尤其是软件相关行业,大厂的宣讲丝毫不密集,二线企业也没来几个,初创公司甚至直接全部走网申,牛都不来吹一下。

更严重的是,除了全面缩招以外,招聘的条件也水涨船高。别说是非科班的了,连科班的都不一定有机会通过简历初筛混到一个机考。

算法岗不光要求硕士起步,还要求有顶会论文。除了小方向与公司需求完全契合的那批幸运儿以外,剩下的硕士都要和本科生抢开发岗,被抢的本科生只能被挤到薪资丝毫不吸引人的二线企业。至于陈相这种非科班年龄大专业奇葩又没什么实际经历只会纸上谈兵的,自然无人问津。

10月初的一天,陈相窝在图书馆大厅里的一条长条沙发上,望着手机界面上弹出的不知第几条简历初筛未通过的通知短信,心理很不是滋味。他如朝圣者一般憧憬一个行业五年之久,并为此付出最大的努力,却猛然发现,朝圣路目的地上的那座圣殿已轰然倒塌。

行业的风口过了,大环境也不好,往日拿麻袋捡钱的地方也开始紧衣缩食,刷刷题会吹几句牛就能拿总包三十万的时代已成为历史。行业遇冷,裁员潮来袭,乘着风口起飞的猪开始落地,没飞起来的也再也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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