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意见我说说我的看法。”张援朝端起身前的茶杯喝下一大口,没有吐掉漂入口的茶叶,而是直接嚼嚼咽下肚,“陈波的整体思路是有说服力的,9502确实有登陆湛江的可能。但有一点我有异议,我不认为9502在登陆后能维持和加强,以至于引发强降雨和洪灾。

陆地上是个冷高压,9502要么水汽被切断,要么暖心被破坏,脆弱得很,根本蹦跶不了多久,更不可能引发陈波妄想的那些灾难。”

张援朝说完,神情复杂地瞥了一眼陈相,又扫视其他人一圈,“平时挺能说,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蔫了。都发表一下看法。”

张援朝从张勇开始,逆时针一个一个人盯过去,像点了一个无声的名。

“我觉得波哥说得对。”张勇不假思索,说完还冲陈相笑了一下。

“我还得再想想。”林芳还在对着幕布抄写。

任天富的目光在张援朝和陈相身上来回切换,犹豫半天才说:“从天气形势和模式结果来看,确实没有什么要素能支撑台风加强和特大暴雨。但波哥的模式是拿9点多的卫星数据转的,时效不是那么好。

我建议我们看看有没有新数据传过来,有得话让波哥再转一遍。”

任天富说完,捂紧肚子站起身,字正腔圆,“张台我想去趟厕所,然后再看一眼数据。”

目送任天富离开后,张援朝抬手捏上自己的眉心,余光里瞥见赵栋梁身前的那本《渔樵问对》,发出一声弱不可察的叹息。他没有询问赵栋梁的意见,而是转头看向一脸紧张的陈相。

“陈波。”张援朝把手放下,露出一张语重心长的脸,“你一直都是梁福歧的得意门生,但现在看来还是学艺不精了。我建议你把你的那什么模式先放放,让预报的重心回到天气分析上。也多带带天富,多教他分析天气图,而不是上来就让他学模式。

那种先进东西,让中央那帮专家折腾去就行了,高不高科技的,都不如吃饱饭重要。”

“好了,散会。陈波尽快按我刚提的思路整理一份预报结果,其他人在自己岗位上原地待命。”

在张援朝站起身之前,陈相拦住了他。陈相把投影仪投出的图象切到一张水汽场沿东经110度的经向剖面,指着北纬22度700hPa上的一个大值中心说,“张台,虽然当前的天气形势和模式结果都不支持我的观点,但你看这里,根据模式模拟,1点的时候这里的水汽骤然增大,还是有建立水汽通道的可能的。”

陈相死盯张援朝,大气都不敢喘。张援朝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反驳道:“1点是有,但12点半的时候有吗?1点半的时候有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凭空出来一团水汽,这难道不是一种虚假的扰动?

你到底是有多崇拜那团破铜烂铁,才能有失偏颇到这种程度?我还要去指挥防台,别再用你那套歪理谬论纠缠我了。”

陈相还想继续解释,但张援朝显然没有耐心听下去。他冲陈相摆摆手,把屁股彻底和椅子分离,端起茶杯就要走。当那只粘着碎眉毛的手快要触到门把手时,空寂的屋子里响起一句嗓音喑哑的嘟囔。这声音弱到几乎听不到,小心翼翼的,像是从没吃饭的蛤蟆嘴里发出。

“我支持陈波的观点,1点之后,大气中低层有建立水汽通道的条件。”

任天富的离开让空间松快很多,但赵栋梁依然缩身坐着,连手指都蜷缩起来了。

“你具体讲讲。”张援朝转过身,立在原地说。

赵栋梁没有动弹,只是不冷不热地冲陈相耳语,示意陈相把图象切换到晚间11点接受的,700hPa的天气形势上。

“湛江北部、广西南部、北部湾附近,未来可能会有槽移过来。”赵栋梁说。他没有看图,也一直避开张援朝饶有兴致的脸和陈相惊喜到发光的眼睛。

“怎么得到的结论?这图上一点线索都没有吧。”张援朝立刻追问。

在众人的期待下,赵栋梁开始坐立不安。他嘴唇嚅动几下,却一直说不出来话。末了,当所有人的耐心都全然耗尽时,他终于有了动作。

赵栋梁终于舍得拆开大腿上那个蜷得很紧的拳头,把手抬到桌面上,捏着厚重《渔樵问对》的书页侧,把它立起来,让书脊上的大字书名冲着张援朝,然后吐出不可思议的几个字:“我算出来的。”

几秒钟的沉寂之后,张勇率先爆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哂笑,紧接着林芳抬起扶笔记本的手,捂住自己的嘴。陈相眼中的光没了,张援朝把脸囔成一团,散发出怒气。

“我还以为你问天买卦这么多年,终于舍得回归人间了呢。”张援朝满脸愠色,“你的这个结论我可以帮你推导,很简单,就四个字:命里有槽。”

张援朝的怒火镇压住一切,连张勇都丝毫不敢动弹,不敢弯腰去捡掉在桌下的笔。赵栋梁和张援朝对视,眼神怯生生的,像是等待大人训话的孩子。

他没有等来。张援朝并没有再在赵栋梁身上浪费一秒钟的时间,只干脆利落地转身,握住门把手,拉开门。张援朝的动作很大,以至于摔在墙上的门页把本就鼓鼓囊囊的墙皮磕掉了一块。

时钟指向12点40分,任天富还没有回来,张勇向陈相示了个眼色后也拉着林芳离开了。陈相立在原地,被失望和绝望包裹。渐起的风不断闯入室内,灌进《渔樵问对》的书页里,把皱巴巴但依然力挺的牛皮纸书皮吹得哗哗响。

“你究竟是怎么知道那里未来要有槽的?”陈相问赵栋梁,语气诚恳,“现在没人在,就只是咱俩私下交流一下,你压力别那么大。”

赵栋梁侧脸对着陈相,连眨几下眼,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一下子站起身,一只手拍在被风掀起一半的书皮上,用十分硬气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我算出来的。”

赵栋梁离开后,会商室里只剩下陈相一人。他把先前展示过的图片重新放映了一遍,依然寻找不到任何线索。逐渐狂暴的风摩擦门缝和合叶,不断发出尖锐的哨音,却无法刺穿他的迷惘。

对陈波巨大的敌意,对张瑾玥可谓越界的在意和关怀,异常珍惜的《渔樵问对》……赵栋梁身上一定埋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它像一粒微不可察的孢子,落在葡萄酒桶里,经过20余年的光阴,把本应醇香的甘露变得酸涩。

陈相向来不愿以恶意揣测别人,他十分希望赵栋梁不是那个到处扬孢子的曲霉菌落。可也许,对于赵栋梁的怪异行为,“命里有槽”是一个最为诗意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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