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医院现在有几层楼?”

陈相没有理会刺耳的电话铃,径直转身,冲角落里窃窃私语的张勇和林芳发问。他没有刻意掩饰声音里的颤抖,任由不知何时发出的冷汗从额头流进眼睛里。

眼前的两人本正用气声聊得火热,林芳的嘴角还挂着笑,张勇眉飞色舞打手势的手滞在半空中。几秒钟后,张勇缓缓放下手,从不远处的桌面上拾起遥控器,对着身后崭新的长岭牌空调一连嘀了好几下。紧接着,林芳立刻抱紧自己的胳膊。

“张勇,帮个忙。人民医院现在有几层楼,两层还是六层?”

面对张勇的目瞪口呆,陈相没有过多解释,而是直接问出第二遍。

人民医院是台里每年年末职工体检的定点医院。如果体检当天不巧遇上其他单位的体检团,负责各个项目的科室门口便会排起长队。那时,陈相会离开让中央空调烘得人想流鼻血的体检中心,跑到顶楼的医务科躲清净。

在那里,没有镶嵌暖黄色塑料走廊扶手的墙面上,挂着一幅幅老照片,能让人窥探到这栋现代化大楼的历史。从二层红砖平房到六层钢筋混凝土板楼再到住院部与门诊部分离独享一栋18层的框架结构高层。

其中一张彩色照片让陈相印象深刻:老院长戴着与立挺中山装并不相衬的虾姑帽,背手站在拔地而起的钢筋丛前,笑得很灿烂。

虽然人民医院地势更低离海岸线更近,但是相比于孱弱的砖木结构建筑,钢筋混凝土结构足以抵抗海水的冲刷和侵蚀。如果张瑾玥的早产是必然,那么让她提早呆在医院里也许是最稳妥的选择。只要能确定这座承载他所有希望的避风港在这个时候已经建成。

空调出风口的风冲陈相直直吹着,像冬雨浇在身上一样让他冷到发抖。木僵在原地的张勇终于动弹了一下,拿起遥控器把风力调小了。

良久,张勇才若有所思地吐出一长串话:“人民医院刚启用的新楼有6层,门诊部在1至3楼,住院部在4至6楼,风评最好的是心外科和产科。我舅父的老同学有在里面做医生的,可以加塞住院。波哥我嫂子得什么重病了吗?”

张勇的话让陈相哭笑不得,眼前的小年轻虽然咋咋呼呼特别八卦像是混日子的,但琢磨人这方面好像特别有一手。这种人在技术岗位上一定讨人嫌,但去行政岗位上也许能够大有所为。他不适合研究天,更适合研究人。

陈相没有回应张勇,转身接起电话。

“瑾玥,我不舒服,打算去人民医院看一看,你现在过去那里等着我好吗?”陈相抢言道。

“你怎么了?”电话那头,张瑾玥语气惊讶。

“我心脏不舒服,怀疑是心梗早期阶段,张勇马上送我去医院。你慢慢过去,我们在那里汇合。你把电话给于姐一下,我拜托她送一下你。”

陈相故意把话说得很重,重到字吐出口时他心虚到心脏狂跳。他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策略,既然张瑾玥把陈波看得那样重要,就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赴约。

“你别操心我了,路好远呢赶快出发吧。挂了啊。”

“你们路上慢点,到医院再打个电话过来给台里人报平安。”

挂掉电话,陈相放松下来,瘫在椅背上,冲着刺眼的裸灯长长抒出一口气。时间充足,有医疗条件,有避难场所。这次应该稳了。

一改几分钟前的慌张与无助,陈相语气轻松冲张勇道了谢。桌上饭盒里隐隐飘出的杂鱼汤香气让饥饿感不断往外冒,于是他开始自顾自地拆那个方方正正的铝盒子。

揭开温热的盒盖,奶白色鱼汤表面不断冒雾气,雾气后飘来两个人影。张勇拉着林芳立在陈相对面,显然不是为了闻一闻饭香。

不一会儿,雾气散尽,现出两张拧眉头的脸。

陈相端起饭盒,直接就着饭盒一角把汤喝干净了。暖汤流入胃中,舒服到头皮发麻。

他一边喝一边扫视眼前的两张脸,同一个表情在不同人脸上表达出的情绪并不相同,林芳在担忧,而张勇在费解。除了费解以外,似乎还有一点嫌弃。

头微微后仰,一只眼睛眯缝着,这是张勇见到赵栋梁时的本能反应,也是赵栋梁在幼年陈相面前的固定面容。

自己又一次讨人嫌了。陈相这样想。

不过他并不太在意。他已不再是孩子,不需要通过他人的反馈来获得自我认同,更不会因为别人没给好脸色就羞怯和内疚。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即便一直以来他都对陈波的身世怀有无尽好奇。

“我已经没事了。”他对林芳这样说。

“你能帮我借一下档案室的资料吗?我需要前10年过境过湛江的所有台风的资料,顺便通知任天富一声,明天一点刮台风,两点风暴潮,让他去跟领导汇报。我要在这里等张瑾玥的电话。”

陈相再一次向张勇索取帮助。张勇这么会琢磨人,也一定知道领导的决定最好不多过问,把事办好就好。更何况,张瑾玥的人缘似乎特别好,台里没人不在意她。

果然,张勇听后只是楞了一会儿,就拉着林芳转身走了。再回来时,他重新换上一幅开朗的面孔,熟练地索功。

“档案室晚上没人值班,我跟后勤小刘关系好,好说歹说才要到备用钥匙。”张勇一边说一边把怀里的牛皮纸档案袋排在陈相面前,“记录在案的,一共1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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